眼见粮食看不到了,众义军虽说心里不忿,但也忍了下来。
如今的东京汴梁,粮食比金银珍贵的多。
粮食就是人命,人命在汴梁城却换不来粮食。
能有口吃的饿不死就不错了。
有寨子安身,有吃的保命,有金六爷跟杨夫子坐镇。
义军们的非分之想,很快就各自按捺了下去。
战场清扫完之后,金六郎又让关三郎跑了一趟。
十几个背着弓的壮汉,随着关三郎来到了寨墙下面。
十几个弓手,应该是金六郎的压箱底。
弓手不比弩手,对技术、经验与体力的要求,都比较高。
这可不是背个弩、能上弦,就可以胜任的。
十几个精准的弓手,控制一面城墙都勉强够用。
加上五六十弩手,护着不大的金家寨,肯定也够用。
天亮时分,金贼又发动了几次攻势,还是跟之前一样。
猛虎驱逐饿狼,翻墙进寨子,送人头、送粮食。
虽说这几波攻势的人员多了一些,寨墙之下忙碌的厉害。
可想着签军背囊里的粮食,马道下的义军干劲儿十足。
不仅自身没有伤亡,接茬送来的近二百签军,也一个没跑掉。
透过寨墙缝隙,杨博也观察了一下金贼的军容。
骑马着甲的傻子,都已经下了马。
看寨外聚集的人数,上千是有的,可能还会有援军。
但在杨博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因为里面着甲的金贼太少,几十个的数量都没有。
加上穿着赭色皮甲的精骑,也不过一二百人的数量。
这些应该是金贼的正规部队,剩下的就是河北路的签军了。
这批签军,显然也不是正经受过训练的。
隔着寨子,杨博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畏缩与恐惧。
这么个战法,不用到中午,签军必然溃散。
如果能弄个哗变之类,就算杨夫子鸿运当头了。
只要签军敢于哗变,杨夫子就敢带人掩杀一阵。
金贼的粮食真不少,看着签军们鼓鼓囊囊的背囊。
这些粮食,可是汴梁周边的重宝。
接茬送了二百多人之后,签军就开始混乱了。
经过身着赭色皮甲的精骑弹压。
又撂下不少尸体,这才慢慢稳定下来。
一直侧目观阵的杨博,暗道一声‘可惜’。
怎么就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个哗变呢?
对于战争,金贼的态度是狡诈的,袭寨不成、强攻也不成,很快就改变了策略。
“寨子里的儿郎们,降了吧!
大迪里万户许了一个千户,两个副千户,二三十百户的职位给你们。
如今汴京百里无粮,四处交通断绝,降了就能吃香喝辣!”
门外的劝降使,就是金贼的新手段。
听着劝降的条件,杨博眉头一皱,条件有些过于丰厚了。
金六郎这样的寨子,门外摆上粮食,不攻可破。
许下一个千户官,二三十百户,这也太瞧得起金六郎了。
“六郎,问一下门外那腌臜货,金贼到底想要什么?
咱们降不降的再说,只要给粮食,万事可谈。”
招呼了一下金六郎,给了他提示。
杨博被朱红兽面遮挡的脸上,慢慢的都是疑虑。
寨子里多半有什么东西让金贼盯上了,想到自己要驴的时候。
小辫子铁浮屠就要偷袭金家寨,想到金贼马上就要完成的跑马圈地。
想着昨夜谈及的硫磺、硝石,杨博的心里多少有些明悟。
东京汴梁不能再呆了。
关三郎上了寨墙,与劝降使往来几句,目的也就清楚了。
武将与义军之间的谈判,没有文人之间那么多的弯弯绕。
果然是为了硫磺、硝石而来。
义军之中有坏人呐!
金家寨的信息,被漏了个底儿掉。
生死一大关,这也是没办法的,想通了这些,杨博给金六郎说道。
“六郎,告诉他们,拿粮食换,给一百石粮食,东西咱们就给他。
至于降了,给他们说,啥时候汴梁陷了,咱们啥时候降。
粮食让他们运到寨子外面,要有大车,到时候咱们连着硫磺硝石一并归还。”
接下来很顺利,定好了交易的方式跟时间,外面的金贼就撤了。
在识时务这一点上,杨博也很佩服寨外的金贼。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谈,谈好了就走,很果断!
至于中箭而死的签军、战马,还有被弹压的尸体。
就跟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寨子外面。
北地的签军,在金贼的眼中,恐怕连牛马也不如。
等金贼走远了,杨博出城看了一下。
十多个中箭而死的签军,背囊里的财货不见了,但大饼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弹压混乱时,被杀的签军也一样没了财物。
显然,金贼的粮食是很充沛的,几百斤大饼,即便签军也视而不见。
弄不好金贼营寨里的粮食,就是属于东西两路正规军的军粮。
如今的战争,金贼以劫掠为主,完全没有军饷跟粮草的压力。
这些压力,都聚集在了宋军的身上。
一方轻装简行,而且还是以骑兵为主。
另一方负重前行,摆开阵势堵截,行军之中依照祖宗规矩,还要带上家属随行。
这样的战争,不用打,胜负已分。
偶尔的胜利,不过是战术上的小胜而已,于大局无损。
宋军最好的战法,就是坚壁清野、据城而战。
以几百年打造的城垣,来阻击横行的骑军。
这是农耕文明对抗草原文明唯一的出路。
蒙元历时四十年才真正消灭南宋,就是最好的实例。
但是,赵家皇帝现在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战略高度。
太祖赵大亲自设计的东京防御体系,都能因为不美观,改成四四方方的脆弱城墙。
城墙还在其次,昏昏然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赵宋君臣,昏招频出。
最终导致汴梁皇族被一锅端掉,这就是报应。
品评了一下如今的战争,感怀了一下如今在五国城为奴为婢的赵宋皇族。
对于赵家皇族,杨博没什么同情。
但对于毁于一旦的东京繁华,却有些唏嘘。
一人无能,连累一国。
士大夫无能,举国受辱。
收摄心绪,坚定了自己的目光,杨博转身进了寨子。
“小夫子,真换啊?
那硫磺、硝石,金贼必然用来攻城。
城内的上官太尉还是不错的,几次斩杀了金贼的劝降使。”
进寨之后,杨博上了马道,查看着周围环境。
金六郎一家也自然跟在了身后。
金六郎不算是白丁,知道的东西不少。
在硫磺、硝石的交付上,提出了疑问。
金家寨真正的靠山,还是东京汴梁城。
一旦城破,寨子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唇亡齿寒的道理,金六郎这样的市井油子,清楚的很。
“换个屁!
待会儿粮车来了,只要没有金贼保护,连人带粮车,一遭并了。
金贼来的人马如果不多,也是一遭并了。
先让弓手、甲士吃饱大饼。
知会下去,今日大捷,阖寨饱食!
让寨子动起来。”
望着跟昨日一样,依旧带着薄雾的初春清晨景色,杨夫子很是无耻的说了自己的决定。
他脑子抽了,才会把硫磺硝石给金贼,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汴梁城陷,自己多半也要在这边做残民。
虽说有舒服的机会。
虽说金朝也能为官。
而且以自己的双进士第,起步就会很高,但杨夫子怕被套电钻。
还有就是金朝的体制生态不怎么好。
跟丛林山野差不多,杨夫子可不想被随意打杀。
想着金朝汉官的一些凄惨遭遇,杨夫子打了一个冷战。
这金朝的文官是断然不能做的,女人都没法保护,还做个屁的狗官?
被人作威作福,那不是狗官,是狗!
“小夫子,这么做,金贼势必要拔寨的。”
虽说杨夫子的回答很刚烈,但金六郎却怕了。
自不是人种儿的杜充跑了,汴梁的形势急转直下。
城南的寨子,有被劫寨的,也有偷着降了的。
得罪金贼狠了,死的也快。
“不杀,寨子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城南的寨子跟城内,六郎可有熟悉的人手。
看能不能召集一下,咱们在寨子里碰个头。
杨夫子想拔了刘家寺的金贼大寨!
无非金贼要送粮食。
告诉他们,来的就给五石粮。”
金六郎的眼里,站在马道上的杨夫子,宝相生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心折之下,不由带着儿女再次跪了下来。
即便杨夫子说出要拔了刘家寺大寨的虎狼之言,金六郎也没什么表示。
“小夫子,今日之后,六郎就是小夫子老仆!
二郎做小夫子仆从,三娘就是小夫子的仆妇。”
金六郎表了衷心,杨博回身扫视,金三娘自然恭敬的匍匐于脚下。
扫了一下金二,这个夯直的车轴汉子,跪的也是乖巧。
金六郎的家风,于杨博而言还是很不错的。
只要杨夫子不过分的失势,金家倒是可以绑在身边。
“且起来,六郎要叙主仆之情,南渡之后再叙。
这几日食材不少,要让阖寨顿顿饱食!
一旦拿下刘家寺大寨,咱们立马就要南归。”
现在对杨博而言,可以颐指气使的只有金三娘。
没有威权傍身,金六郎父子,还是要保持距离的。
近之则不肖,远之则怨,许多史料有记载的。
遥看北面的东京汴梁城,杨博开始谋划起了自己的英雄大会。
抗金、抗蒙殊途同归,只是身边没有一个足智多谋,善解人意的小妹妹而已。
杨博站在马道之上,再回头看南归之路,突然灵光闪现。
“六郎,杜相公来汴梁的时候,可是决了大河?”
虽说事情已经过了一年多,但黄河可不是那么好驯服的。
只要有黄泛区在,金贼骑兵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只要一路沿汴水而走,到了淮河附近的黄泛区,南归就是一路坦途了。
“那不是人种儿的杜充,害国害民!”
听了金六郎很肯定的答复,杨博点头,这事儿就差不多了。
“六郎,谋划一下咱们依汴水入淮河的路线。
需要的物事,要提前准备。
看看寨里有没有会造船的,这些人都要带上。”
虽说金六郎目前不能当做奴仆,但当做手脚还是可以的。
阖寨三千多人,总要有一些能人的。
筹备前路是不可或缺的,硬走怕是没法南渡的。
下了马道,杨博没让甘当仆从的金二跟随,只是没有拒绝金三娘。
金二另有任务在身,寨内的人马需要整合。
待会儿还要并了金贼的粮队,都要提前准备。
回到临时大帐,卸去部分甲胄,杨博吃了大半张缴获的大饼。
松软且有粮食的香味,滋味比挂在身上的盔饼可强了不少。
吃饱喝足,依旧是着甲小憩,再次被金三娘喊醒,已经是下午时分。
“小夫子,哨探回报,金贼的粮车已经出了寨子。
再有一顿饭的功夫,就该到了。
随车有十余骑精骑跟随。”
慢慢回神,驱走了起床气,将金三娘的话在脑中转了几圈。
杨博这才轻拍三娘放在他肩头的柔荑,以资鼓励。
“三娘的手柔而修长,不错!
着甲吧……”
瞧着金三娘羞怯的样子,杨夫子略带笑意。
精擅厮扑的女关索还是很纯真善良的。
依旧全身着甲、全副武装,杨博一行到了寨门前。
金六郎跟金二,已经带着甲士、弓弩手等在了这边。
“小夫子,下面什么章程?”
这次来问话的是金二,显然这是金六郎想要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二郎,让弓弩手上马道。
待会儿,一个弓手带上四五个弩手,各自圈定精骑,只待粮车进了寨子,就射杀寨外的精骑。
粮车、马夫可进寨子,精骑让他们在寨外候着。”
金二虽说人夯直了一些,但做事很利落,上下几次,就将杨博安排的事情做完了。
接下来的交接,金贼这边表现了充足的诚意。
本该十辆牛车就足够的粮队,直接来了二十多辆牛车。
不仅粮食给了将近二百石,粗盐铁锅也给了不少。
捎带着还有一堆的衣物鞋帽。
听着金六郎的回复,杨博却不为所动。
伪善之后的面孔,带着屠城的狰狞。
信了金贼的伪善,以后就是刀下的鱼肉。
杨博一声令下,寨墙上就响起了弦声。
这次不错,有了弓手指引,加上距离够近,十余骑精骑,一个没跑掉。
只是射死了几匹战马,多少有些可惜。
至于进入寨子的马夫。
弓弦一响,很自觉的就蹲在了地上,显然阅历是比较丰富的。
让金六郎安排人打扫寨外的战场,并对地面做了清扫、伪装。
接下来当然不是揭竿反抗,而是跟金贼扯皮。
让金二带人检查了马夫的背囊,财货大都不多,显然没怎么参与过劫掠。
问询了一下,多半都是汴梁周边的百姓,河北路来的也有。
都是残民,也就不用相互为难了。
金六郎说了几句,马夫们欣然改换了门庭。
“六郎,如若金贼来问,就说交易顺利。
人马去向,让他们自己去查。
有了这样的托词,金贼短时间不会有动作。
这次粮食不少,赶紧差人出去招呼城内跟各寨的义军,让说话算的来寨子领取粮食。”
金贼诚意满满,金家寨这边自然不会怒目而视。
先打一下嘴官司再说战与不战,杨博觉得,金贼的机会可能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