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子督师,信心爆棚,战意高涨。
金家寨众人,也不算对战争一无所知。
金家寨真正做主的金六郎,是汴梁金明池角抵社的社首,手下尽是相扑手。
角抵社,算是东京汴梁城唯一合法的武术行会。
相扑手这样的兵员,在缺兵少将的前提下。
任何一个主持守城的将帅,都不会放弃的。
金六郎可以算是东京汴梁,最优质兵员的组织者之一。
所以两次东京保卫战,金家三人算是正经参与过。
但两次东京保卫战,都没有真正鏖战到城破。
东京汴梁城的陷落,都是被皇帝朝臣的昏招所拖累。
虽说经历过一些战斗,但真正的大战、死战,金家寨众人都没经历过。
金六郎带人参战,更多不是为了守城,而是为了活下去,而且活的更好。
市井之人,自有其油滑的活法。
流落城外的寨子,也一样是为了活下去。
因为这里,比汴梁城里活的更好一些。
宗太尉在时,东京汴梁还是一片繁华景象。
自杜充接替宗泽遗留,在东京汴梁擅作威福。
先是驱散各路义军,后又觉得唇亡齿寒、孤城难守。
便断然携守城主力弃城南逃,留下副使郭仲荀顶雷。
跑路之前,杜充还顺手抓了蔡州知府程昌,帮着郭仲荀一起顶雷。
只不过防御副使郭仲荀也是滑头一个。
借着程昌来顶雷的机会。
嘴上高叫心系赵苟爷的行在安危,打着勤王的旗号一样弃城而去。
能做到蔡州知府的程昌,也不是什么官场上的夯货,一看前面俩都跑了。
他又以东京汴梁食尽、无粮,吏士百姓尽食草根为由头。
打着回蔡州筹粮的旗号,也不管金贼来不来,又蹿回了大本营蔡州。
再往后,就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官的上官悟,被弄了出来。
还带着权京城留守的大帽子,被坐在东京汴梁城顶雷。
上面的贵人倒是肯下血本,后面又给来路不怎么正经的上官悟,正经加了守御副使的官衔。
不知名的小官,也因此一朝得势,混上了太尉的尊号。
新任的上官太尉,也是个恋栈权位的,上任之后很是头铁,连杀金贼的劝降使。
拉扯多年,金贼的嘴脸,汴梁城几乎人尽皆知。
城中的军民,怕被上官太尉牵累,遭金贼屠城。
但凡有点关系的,便聚众成伙,蹿出汴梁城外。
这才有了金家寨,以及城南各寨的存在。
就目前东京汴梁城的情况来看。
不管是汴梁城内的守军,还是城外各寨的义军,都是一些无力南渡的残民败军。
这些人算是全程经历了两次攻防战的老人了。
虽然没有正经操练过,但也不是纯纯的战场白丁。
督师气盛,兵员合手。
杨博的命令,在屠寨的威胁之下,得到了近乎完美的执行。
杨夫子以自己强大的自信感知周围。
几百人聚在寨墙之下,加在一起的呼吸声,都没有关三郎粗重。
杨博扫视一圈,见军心士气可用,心态便有些飞扬了。
“待金贼来了,不要上马道!
长枪兵戳准机会,将上了马道的金贼戳下来。
甲士们拿斧头上去剁了这些腌臜货。
一旦城外起了篝火,弩手各自找相好的射他!”
趁着金贼前锋未至,杨博便按照自己的意思忙碌了起来。
首要的一点,就是借用不多的场景积累,开始了战前动员。
能吟诵经义、诗篇的大嗓门,干脆利落的发出了战争动员。
一趟趟走下来,基本保证了每个人都听了至少两遍以上的命令。
听呼吸声还是有些沉闷压抑,杨博杨夫子又起了剽诗的骚情。
抬头再次扫视一圈。
远处还不见火光,时间还是有点儿的,足够剽诗了。
稍一沉吟,杨夫子便继续带着好战友大黑驴,为金家寨献诗一首。
“骑驴三月下江川,借宿旧时都城边。
壁上残灯千里梦,月中杀贼四更天。”
这次剽改了四大才子唐寅的诗,虽说月份不太对,但三月比较顺口。
虽说汴梁还没陷落,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活下来这些都是小节,关键节点是杨夫子的才情。
杨博特意选在了金六郎的身边吟诗,虽说守寨众人大多听不明白。
但看到主心骨的画中天王杨夫子,还有闲心发骚情。
显然局势不是很严峻,这就能让人安心了。
“小夫子果然是堪比李杜的大才,连续两首诗,听得六郎心折。
儿郎们,杨夫子说了。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咱们今夜就跟随杨夫子,月中杀贼四更天!”
金六郎果真是捧臭脚的好手,而且脑子也好使。
见他也跟自己一样,辗转几个来回,将自己剽的诗篇传给寨中儿郎。
听着逐渐放松的呼吸声,感受着渐渐高涨的情绪。
杨夫子心里很熨帖,也很看好金六郎这个江湖推手,好人才呐!
只是战云密布,不是扯淡的时候,觉得众人弄出的声响大了一些,杨博便再次开口禁言。
“儿郎们,杀贼的时候到了,都给杨夫子噤声!”
一趟趟走下来之后,寨墙下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虽说黑暗之中难以视物,但杨博能明显感受到那些濡慕的眼光。
作为师长,这样的眼光最是令人心中熨帖。
这也是一个助教,敢于站在三尺讲台的底气所在。
下面全是质疑的眼光,刁难的问题张口就来。
教授、导师上去,心里也会拌蒜,底子稍微不扎实,就会当场出丑。
有了濡慕的眼光就不一样了,即便是装的也不打紧,出了岔子,起码不会有人起哄。
信心有了,杨博的心里也安稳不少。
在相对安全的寨门旁站定。
隔着土墙的垛口,杨夫子的炯炯目光,穿过朱红兽面,投进无尽黑暗之中。
有寨外战争垃圾堆的阻隔,视线不是很好。
但金贼火把映红的天际,却逐步向着营寨压来。
看着红云一般的火光,杨博的心理压力却在慢慢的减小。
打着火把夜袭,这也没谁了,不是嚣张至极,就是蠢的一批。
这俩样,都是杨夫子所需要的。
如若金贼轻轻的来,轻轻的走,精锐如兽群。
只能是杨夫子再作一首绝命诗,挥手作别,踏云上西天了。
金贼相对于宋军,夜战本就有优势,组织再很严密。
那战都不用战,直接降了,也算是少造杀孽。
等红云变成了光亮,杨博更是心中大定。
夜袭而来的金贼,果然嚣张无比。
透过房梁做的栅栏空隙,杨夫子看到不少的金贼,扛着木梯,大大咧咧就奔向了寨墙。
瞧这架势,就跟自家修房差不多。
不管外面的是金贼还是签军,军纪算是不错。
虽说动静闹得不小,但没有肆意畅谈的声响存在。
跟杨夫子不看好夜战差不多,夜袭漆黑死寂的营寨。
对面金贼士兵也是紧张的,不然该有喧哗声的。
这样的场面,杨助教见的多了。
操场上开大会必然喧哗,考试入场之前多半死寂。
对面的金贼,显然也是准备踏入考场的学生。
寨外有了杂乱的声响,寨墙下的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双方都要参加考试,而且已经进了考场,现在可不是加油打气的时候。
只能看各自的心态,跟知识的扎实程度了。
随着一阵碰撞声响起,金贼的木梯已经搭在了寨墙之上。
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登墙声响。
侧目看着一坨坨黑影笨拙的越过寨墙,落在一米多宽的简易马道上。
杨夫子知道,金家寨的义军,直面考卷的时候到了。
有了杨夫子之前的吩咐,甲士枪兵几人一组,也开始了协作。
戳下来剁掉,很简单的战场协作。
金贼一方出奇的隐忍,头一波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
也不知是枪兵戳的狠了,还是金贼的纪律严明?
第一波戳下来剁完,寨内寨外,明显的寂静了一会儿。
很快第二波的黑影,夹带着‘窸窸窣窣’的提示音,也笨拙的落到了马道之上。
这次的协作,在监考老师杨夫子看来不是很完美。
被戳下来的金贼,发出了好几声短促的惨嚎,这就给了寨外提醒。
说是两波,其实加起来也就二三十人的样子。
这些是翻墙进来开寨门的,十几个一波的队伍,已经不算小了。
惨嚎提醒了寨外的金贼,那边的回应,就是羽箭破空的尖啸。
暴露了行藏,寨外也响起了呼号声。
熟悉的河北腔,偶尔夹杂着‘叽哩哇啦’的声响。
与杨夫子的猜测差不多,猛虎驱逐群狼而来。
站在寨墙下的众人,基本就是站在了反斜面。
金贼如果不是可以让箭矢直上直下的神射手。
寨中义军如果不是喝水塞牙的倒霉蛋。
射中与被射中的几率差不多,几乎是零。
稀稀落落几阵尖啸过后,攀爬的声响继续。
这个情况就让杨夫子喜闻乐见了。
签军与签军,也是有区别的,原本出身辽国正规军的签军,算是精锐。
称呼上也不一样,算是金贼的正规军。
河北路的签军,就是按人头征召的青壮,战力有限。
在金贼眼中,也不算是正经的金朝子民,能活下来的才是。
显然寨子外面的这批,就没被当人看。
对面的金贼将领,很贴合杨夫子的心意。
不趁机摧毁寨墙,打开缺口,反而玩起了添油战术。
纯纯的好朋友啊!
几波惨嚎跟着几波稀疏的箭雨,等天光微明的时候。
杨夫子已经数到了第七波,百多人,就这么交待在了寨墙之下。
“六郎,看到寨外骑马的金贼吗?
一个个的指出,让弩手们共射一个目标,去吧!”
战争进行的异常顺利,完全符合杨夫子的谋划。
寨外的金贼很硬,就是不去破坏寨墙,只是不断让人翻越寨墙。
已经熟悉战争规律的义军,各自形成了十几人、二十几人的小团队。
只要金贼上了寨墙,下来的时候,必然要面对几杆长枪的戳刺,十几把斧头的摧残。
寨中的弩手不多,五六十人的样子。
射术,昨天杨夫子也见过。
面对面基本可以射中。
从寨子里嘚嘚瑟瑟的往外射,十箭九空,这还是比较主观的评价。
等金六郎安排完了弩手,天光更亮了。
弩手们在垛口射过几轮,寨外嘈杂了一会儿。
金贼的袭营战,也就进入了暂停。
签军是马牛一般的牲畜,但正经会‘叽里呱啦’的金贼不是。
一轮至少面对几十支弩箭,金六郎麾下的弩手,也很是杀伤了几个正经的金贼。
伤了主干的敌军,自然要做短暂的退避。
“杨夫子救命大恩,六郎一家叩谢了。”
金贼短暂退避,擅捧臭脚的金六郎,带着一双儿女,‘吧唧’一跪。
让朱红兽面盖脸的杨夫子,心里大是得意。
因为三人一跪,引来了连锁反应。
寨墙下的义军,有样学样,全都对着杨夫子跪了下来。
有宋一朝,跪礼多半是礼佛敬仙的。
这一跪,可是跪出了杨夫子在寨子里的话语权。
别人不说,寨墙下这批最精锐的义军,以后杨夫子支使起来,就容易多了。
“莫要虚礼,赶紧让老弱收拾战场。
寨中其余精壮,抓紧休息,以防金贼继续攻寨。”
经历了两辈子的头次战争,杨博心里很轻松。
这玩意儿比团建都轻松不少,团建遇上真人对战游戏,可是要累成狗的。
现在不仅杨博心里轻松,寨墙下的义军也一样。
个个都是精神高涨,没有一点儿疲累的意思。
收拾战场的老弱,也很快到了跟前。
与杨博想的直接拖走不同。
这些老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料理地上的签军。
见众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想来是因为战利品的分配。
自昨天起,金家寨惊喜不断。
很快来夜袭的金贼,又给了整个寨子惊喜。
签军属于征召的青壮,是没有军饷的。
只有劫掠,才可以吃些油水。
有了油水,依照现在军队的生态圈,只有存在自己身上才是最安全的。
就跟杨博跟女书史,胸前背后的锅盔一个样。
签军的财货跟粮食,都是随身携带的。
签军的伙食不错,背后的布袋里,最少的也是两张大饼,一张大饼少说两斤开外。
这一场仗下来,财货不算,粮食就得了近千斤。
一斤粮食足够保证一个人七八天饿不死了。
这些缴获的大饼,节省一点,可以让阖寨多活上七八天了。
“六郎,将大饼收好,以作储备军粮!”
见寨墙下的众人目露贪婪,杨博对金六郎做了吩咐。
这个时候的坏人,就只能让寨子里素有威望的金六郎来做了。
有了杨博的吩咐,金六郎自然不会任由粮食被分食,这才是寨子里真正的权柄。
他带着儿子金二,还有几个壮汉,一会儿的功夫,就用布袋隔绝了义军们贪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