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铜脸韩太尉

有了来安县大族苟氏的三百石粮食。

十八万流民大军,在来安河畔休整了小半天。

小半天加一夜,来安河里的鱼、鳖、虾、蟹、河蚌、蛤蟆就遭了殃。

更有甚者蚂蟥、鱼虫,也没被放过。

甲士吃干粮,剩下的人也喝到了两顿稠粥,而且里面加了各种各样的河鲜。

清晨准备行军的时候,杨博感觉整个队伍,都多了许多的生气。

之前回望大队,感觉上是灰暗的。

今天,这种感觉带上了色彩。

沿河而行,只要东进,就意味着走向危险。

与完颜挞懒对上的几率,高的可怕。

南下之后,继而东进。

还有两天的时间留给杨博做抉择。

沿来安河而行,东进长江,直接扑进黄天荡,大队人马没有溃散的风险。

沿河直行,继而登岸,沿陆路走到长江的渡口,过江南渡。

对于流民而言,就是到达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江南之地富足,虽说也有金贼肆虐的影响。

但比之淮南这边,天差地远。

许多在刘家寺得了好处的败军残民。

过江之后,恐怕不会继续跟着大队辗转。

一旦脱离大队成了风潮。

杨夫子还玩什么黄天荡战宗弼,准备做匪首杨某好了。

沿河东进风险太高,直接跨江风险太大。

第一天行进,依旧是半下午,杨博叫停了大队,依旧进行休整。

第二天也是一样,半下午叫停,继续休整。

本该两天走完的南下河道,这样一来,四五天的时间都不一定能走完。

来安河属于长江支流的小河。

无论是捕鱼,还是河岸周边的嫩芦苇,辅食获取的难度不大。

辅食加上一点粮食,整个流民队伍,也在慢慢的焕发光彩。

在金六郎不知道第几次的催促中。

杨博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探马回报,镇江的韩太尉,要见杨夫子跟六爷。”

看了下满脸担忧的关三郎,杨博的心里却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就知道那些个文人士大夫,不会瞪眼看着十几万流民涌入江南。

韩世忠能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关三郎,你跟金二一定要看好人马。

如果上官悟想要拉人离队,直接并了他的人马。

六郎,金家寨人马,大部留给二郎,咱们跟三娘去会会韩太尉。

嘱咐好二郎,一旦上官悟异动,直接并掉他们。

粮食也要看好,如果大队人马混乱,烧掉所有粮食。”

杨博虽说自认没有枭雄之姿,但枭雄手段却知道的不少。

这个时候是关键期,上官悟要管好,粮食一样要管好。

不做准备,让整个队伍脱离了控制,那可有乐子看了。

杨博不介意以从极恶出发,揣摩现在的士大夫们。

他们在汴梁城的所作所为。

以后有机会,必然要在各地给他们树碑立传。

“小夫子,可是韩太尉带来的变故?”

听到杨夫子说的肃然,金六郎的双眼一眯,也射出了危险的光芒。

“关三郎,那边可是点名要找我跟六郎?”

金六郎的杀伐之气,让杨博转变了一下想法。

金二夯直,只怕维持不住队伍。

留金六郎在大队,才更合适。

“只说是领头的。”

听了这个答复,杨博瞪了关三郎一眼,差点误判了。

领头的,跟点明身份要求见面。

差的是文臣士大夫的阴谋诡计。

有那么一瞬,杨博心里都生出做‘淮右布衣’的心思了。

这些个文臣士大夫,就是缺了朱八爷的剥皮实草。

坚持剥下去,世道会清明许多。

“六郎,控制好人马,看住上官悟,我跟三娘过去就好。”

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韩世忠那边多半没有文臣的算计。

杨博这边也有了腹案,即便有算计,只要流民不乱。

依着弘农杨的伯祖杨时,在朝野的人望。

韩世忠也不敢随便弄死他杨博杨少安。

“小夫子,还是让二郎随行吧……”

韩太尉,金六郎也听说过。

人望不咋样,很是做过一些纵兵劫掠的龌龊勾当。

小杨夫子,通过一路观瞧,已经是最好的靠山人选了。

有谋略、有手段、该硬的时候不软。

还没有东京汴梁城那些文人士大夫的傲气。

换做一般的官宦子弟,支使他金六郎不得跟老狗一样?

最重要的还是小杨夫子文采斐然。

想及当年的高太尉,不就是得济于苏大才子。

才能跻身枢相之尊吗?

保护好小杨夫子,就是保护好未来的金家绵延,金六郎自然要上心的。

“无妨!

跟上官悟一样的贼配军。

他一个行伍丘八,能奈我何?”

除了岳爷、赵立等有限的几个人,宋军在杨博眼里统统是贼配军。

韩世忠也一样,如果刘光世来了,杨夫子必然用葫芦金瓜伺候伺候那跑将。

“还是带上吧!”

想及小夫子对上官悟的态度,金六郎也有些挠头。

人家再说也是挂着‘太尉’尊号的,这位可好,说骂就骂、说打就打。

上官悟是个没出身的。

可韩太尉不一样,西军的骁将,桀骜不驯也是出名的。

“带人多了就是示威,有三娘的长枪甲士足够。”

定好了调子,杨博也不犹豫。

起身沿着长枪甲士的前后转了几圈。

一路征尘,已经让原本色彩鲜明的布甲,变的暗沉沉的,正好不那么扎眼。

“杨夫子,我来带路。”

杨博查看甲士的功夫,关三郎这边带着十几个弓手,牵着战马也准备好了。

弓手倒是可以带着,枪兵、弓手,也显得专业一点。

与韩世忠见面,一味的示弱不行。

鲜衣怒马更不行,需要掌握一个度。

衣甲暗淡的长枪兵跟十几个弓手,恰到好处。

因为时间上没有约定,金三娘这边带上了部分粮食。

准备妥当之后,杨博这才骑上自己的辽东马,带人奔江岸而去。

流民还要两天的路程,杨博等人傍晚的时候就到了。

目的地很好找,远远的就能看到各色锦缎做的帷幕。

看到花里胡哨的帷幕,杨博有些头大。

琢磨着韩世忠多半不会在这儿等着自己。

大晚上的,自己带人住在帷幕边上。

在江面照一下,肯定是一副冤大头的模样。

“关三郎,差人过去问一下,韩太尉在不在?

不在,咱们另找隐蔽处宿营。”

长江岸边,也要分南岸、北岸的。

现在完颜挞懒的那支偏师,应该在楚州附近。

但真州、扬州,也是他的地盘。

也不知道金兀术是不是被困在黄天荡。

如果金兀术被堵,消息到了完颜挞懒那边,那整个大江北岸都是不安全的。

韩世忠弄这么一个骚里骚气的帷幕。

要是被金贼侦骑探知,那晚上就等着被切西瓜吧!

不管是排场还是圈套,这帷幕晚上是断然不能接近的。

大晚上的,谁知道切西瓜的是什么人?

与杨博的想法一样,那边韩太尉也就留了几个人等信儿。

关三郎跟对方定好明天一早的时间后,也就回来了。

再扫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帷幕。

杨博这才带人在河岸附近,找了一处相对高一点的地方宿营。

说是宿营,其实是露营。

一路上衣食住行条件算不错的杨夫子。

到了晚上,也只是弄点芦苇垫一下算完。

因为金贼肆虐,淮南西路河汊附近的芦苇,也有了积存。

听金三娘解释,往常年份别说芦苇了。

就是苇根也多半十不存一。

“小夫子,韩世忠嗜酒骄横,要当心些。”

南渡之后基本变成闭口葫芦的女书史常平。

在杨博躺下之后,刷了一波存在感。

“知道的不少,给杨夫子说说你是谁家女?”

女书史给的提示,算是及时且不错的。

但杨博更关心的却是她的身份。

武官家属,应该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家人已殁,以后常平就认小夫子了。”

触了霉头,杨博也很无奈。

靖康造就了汴梁城无数的无可奈何。

女书史常平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逃过了全城大索。

不会跟一些宗室女、宫女一样。

躺在通向辽东的路边,做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一夜无话,杨博遥看星河许久,才慢慢入睡。

该想的已经想了无数遍,但愿韩太尉得力……

第二天一早,让金三娘擦了甲胄。

杨博全身披挂,还戴上了许久未戴的朱红麒麟兽面。

众人踩着清晨的薄雾,一路走一路吃着粗盐炒制的麦粒。

到了江岸的帷幕附近。

大雾横江,想必韩太尉来的也早不了。

“三娘,让他们依照平时的队列站好。”

下的马来,杨博看了一下韩太尉弄的帷幕。

还真是整匹的新锦缎做的。

小小一个帷幕,太平时节至少价值几十石粮食,算是豪奢了。

帷幕简单,就是几匹锦缎绕着竹竿做了简易的挡风墙。

看完之后,杨博跟长枪甲士一样,肃立在最前方。

手按腰间唐刀刀柄,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浓雾。

等的时间不大,一艘巨船撞散了岸边浓雾。

带着很小的划水声,稳稳的停了下来。

借着浓雾散绕,杨博看到船头,同样站着一位手按刀柄,全身带甲,脸罩二郎铜脸的壮汉。

“来将何人?”

米脂的婆姨、绥德汉,这话真是不假。

行伍出身的韩世忠,身材高大,一身甲胄穿的是威风凛凛。

流民之中,杨博还没见过着甲之后有这样气势的。

随口就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倒是符合大宋风气。

“嗬!

咱的话倒是让你这厮抢了。

某问你一句,来将何人?”

杨博的一句抢白,让准备登岸的兵丁楞在船上。

一上一下两位将军,这苗头不别清楚了,就别想着上岸了。

“八闽南剑州、龙池杨家,两朝进士第,杨博杨少安。

八闽大儒杨时,乃我伯祖!

贼配军,你是何人?”

在朝在野有伯祖杨时做靠山,此时此地有几百长枪甲士做靠山。

杨博知道韩世忠身份,韩世忠不知道杨博身份。

搬出伯祖杨时,就是防着老韩直接从船上射下弩箭。

楼船上应该是有床弩的,那玩意儿谁挡的住?

“好个孱儒!

到咱面前大言搏名。

不怕韩太尉就地打杀了你?

到时候老杨夫子,也只能徒呼奈何!

来呀……”

楼船之上,韩世忠一声喝。

船头之上立马站满了持弩甲士,只是弩上无箭,只是震慑而已。

“哼哼……

我身后有东京汴梁治下、京东东路、淮南西路,十八万流民。

粮食已然见底,杨夫子今天回不去,自有人会焚了粮草。

十八万流民,立时就让两淮变作修罗屠场!

完颜宗弼、完颜挞懒的东路军,江南江北横亘,加上杨夫子的十八万流民大军。

我看你韩太尉如何自处?

贼配军,杨夫子不是唬大的,且下船与杨夫子解决粮草之事。”

流民之事,韩世忠不知道,那就是唬人。

正是因为知道来安县来了十八万流民,所以才有今天的见面。

弩上无箭,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涉及到以后各自如何相处,杨博这边自然不会轻易让步。

“小小儒生,倒是有些本事,你且上船来。”

楼船上的韩世忠转身,杨博自然不敢上船。

诡辩才是杨夫子所擅长的。

“韩太尉,天地君亲师,地在君之上,无地岂有儒生?”

听着船下的小儒生高谈阔论,韩世忠嗤笑出声。

文人骨头软,他是见过的,下面的怕是不敢上船。

“身穿王甲,还敢大言不惭天地君亲师,无君岂有地?”

大红丝绦束甲,朱红兽面遮脸,这是君王甲胄。

行伍出身的韩世忠初看甲胄,心里就有些腻歪,还以为是哪个宗室在下面呢。

老杨夫子虽说在朝在野甚有人望。

但这个时候,却是吓不住韩太尉的。

“哦……

倒是我这小儒见识浅薄了,还以为是金贼的甲胄呢!

此甲乃是我在汴梁城拔了刘家寺大寨所得。

只是不知王甲如何出现在金贼的大寨?

贼配军,可与小儒说说来龙去脉?”

靖康之耻乃是大宋武人之耻。

被人戳了心口一刀,韩世忠倒是有些佩服底下儒生的胆色。

杨博心里也在想着韩世忠的生平,这厮有几首诗词传世。

本以为是枪手捉刀,没想到还是个有文化的贼配军。

至于王甲僭越,韩世忠穿的也是差不多的唐式明光铠。

再者苟爷还在海上荡着呢!

经宗弼一场突袭,没个几年,赵苟爷自己都不敢安定下来。

论僭越之罪,也得有证据。

一套甲胄,还弄不了龙池杨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