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了信念之后,望着山下的江川,杨博缓缓开口。
“李娘子,此战是定国之战。
死人盈野,在所不惜。
北地,短时间是回不去了。
如今淮南、江南乱匪肆虐、民生凋敝。
想要经略淮南、江南,在大江之南再造玄黄。
必须打掉宗弼这头恶虎。
我让你写的檄文,就是为了聚集江南乱匪决战宗弼。
一战功成,宗弼伏诛、乱匪凋散。
淮南江南得以喘息,朝廷得以在江南立足,一箭三雕之计。
可惜,乱匪至今未至,宗弼虎踞江湾。
杨夫子有些力薄了。”
搜遍脑海,杨博也找不出现在南宋能反攻江北的机会。
将心中擘画的图卷,说给李易安听。
杨博也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心理压力,至于李易安听不听的懂,那都是无所谓的。
失掉了黄河防线,也就是失掉了淮河以北的土地。
赵苟爷的小朝廷,也就只能偏安江南了。
守江必守淮,这也是前朝、后世一代代积累的经验。
尤其是对手是游牧民族的时候。
失却黄河天堑,防线之后,几乎都是一马平川之地。
除了坚壁清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阻挡游牧民族的攻势。
被牵去五国城的两位赵家皇帝,稀里糊涂的丢了黄河防线。
坚守的地利也就没了,如今河南、江北的沦落,就是必然的结果。
收复故土,喊声口号倒是简单。
但如今的小朝廷,无论是经济,还是战力,都不足以维持与金贼的战争。
没有诸多的巧合,收复失地也只能在淮河流域。
一代战神岳爷,用生命试过,客观条件不允许,主观上更是如此。
这点倒是与赵苟爷绍兴年间的施政方针相吻合。
以西北尚存的西军精锐牵制金贼大部。
借机扫平两淮跟江南的乱匪,将主要精力,放在经略江南上。
以经济优势,抵挡金贼的战力优势,也是得到过验证的。
攘外必先安内,用在这里算是妥帖。
至于北伐,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经济实力,小朝廷都不具备。
未来北伐也是一次次的送人头之旅。
而且打的还多是北地伪齐,属于自家内斗。
死的几乎都是汉家儿郎,何苦呢?
调整兵员、整顿经济。
有了实力,才有北伐的底气。
如今态势之下,杨博也认为,高呼收复故土的口号。
低头经略两淮、江南,才是符合客观规律的。
将心里的谋划带着忧愁说出,杨博的心气立马就顺畅了许多。
给李易安讲解完之后,他心里对于未来的趋势,掌握的也更深刻了一些。
“小夫子果然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
易安不及。”
听到身后名人拍马,杨夫子很是熨帖,这话听着就舒服了。
散掉心中愁绪,还能被人热乎乎的拍上几下,感觉真是很舒服的。
“李娘子,你若是能时常这么拍几下。
杨夫子多给你留几个半阙,让你做念想如何?
杨夫子最喜欢美人儿拍马。”
看着对面小杨夫子的无耻样子。
李易安恨的牙痒。
面前小杨夫子才情胸襟都是一等,只是气度为人……
“恃才戏耍无出杨少安者。
小夫子,这样可得半阙否?”
被人如此戏耍,虽说心里羞愤,但充满才情的诗词,才是李易安的最爱。
性起之后,连一直压在心头的愁绪都散去了不少,李易安也是面带红晕,出口调侃杨博。
看着李娘子脸上的红晕取代了愁绪。
杨夫子心里满是恶趣味,出来再进去,岂不是更妙?
促狭的笑着又给了半阙,让李易安陷入愁绪的名篇。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三个错错错,仿佛一记记重锤,敲在李易安的心头。
砸碎了她的短暂欢愉,又将她重重的砸入愁绪之中。
小杨夫子的词,有婉约如许者。
又有气吞如虎者,善变不过杨少安。
李易安的心绪,被杨少安牢牢的抓在了手里。
“善于撩人心弦者,不过杨少安。”
气哼哼给了小杨夫子评价。
李易安开始琢磨起刚刚那半阙。
杨少安促狭讨厌,但诗词确实无双。
几句就写尽了少年欢愉,也写尽了她的别离之苦。
词人爱词,想及下半阙,心里不由得有些愤愤然。
调笑一下名人,只是消遣的手段,杨博这里也是有正事儿的。
“李娘子,再给行在写一份劄子。
就言说张浚练兵可以,掌兵不成。
张浚此人虽有枢密院的经历。
但文人一个,做不得帅才。
此时西北的陕州,正是跟完颜娄室西路军决战的好时机。
让行在警告张浚,莫要学着古人约战,金贼狡诈。
大军作战,麾下兵将良莠不齐。
一旦溃一部,一部就能溃一军,必然导致满盘皆输。”
劄子,就是杨博所谓的上书。
说是折子、奏疏也可以。
官方的叫法就是劄子。
这还是李娘子给科普的。
写劄子的规制,知府夫人也是轻车熟路。
对于陕州的金贼西路军,杨博没什么坏心思。
对于宋军,虽说革弊要打破重来。
但富平一战损兵十余万,也是西军的惨事。
后续导致西军将领们被西夏掘了祖坟,更惨!
对于友军,该拉一把还是要拉一把的。
小朝廷不听,张枢相不理会。
兵败之后,也会彰显杨夫子知兵的本事。
“杨夫子,如此指责朝廷的执政,有所不妥。
张浚枢相之尊,怕是会恶了小夫子。”
压下心中的羞涩与愤然,谈及正事。
李娘子还是拎得清利弊得失的。
“他一幸进的酸儒,安敢不知羞耻的随意指挥大军?
原话写在劄子里。
问问这酸儒。
三十六计可能倒背?
三国志可精研过?
神宗朝的武经七书可看过?
虎钤经可读过?”
张浚是个官场的投机者,为了搏名,自然忽略了其他。
张浚想要借战事搏名邀宠,就是导致西军凋零的罪魁祸首。
杨博看不上他,也是很正常的。
陕州,包括西北一路,易攻难守,小朝廷很难保住。
如果没有富平一败,或许可以有保住的机会。
以后镇守川中的吴家将门,如今就在张浚治下。
如果张浚能知人善任,西北还能经营。
西军在兵力上是占优的。
阵战,完颜娄室不是对手。
如果能借机大败完颜娄室。
这边再弄掉宗弼,那就把金朝整个拉进了战争泥潭。
后面的战争就不是部落劫掠战了,而是正经的国战。
国战需要粮饷,也需要人力、财力的总动员。
金朝在经济上,可没小朝廷的手段,拖垮只是时间问题。
“杨夫子,只是责问,恐被人说是言之无物。”
杨夫子如此硬怼朝廷的执政。
李易安很佩服,思索了一下,也提出了建议。
“先送酸儒一首诗,杨夫子有些气不顺。
古来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劄子里就以酸儒称呼他,按我原话来,不然气势不足。”
剽了陆夫子的读书示子,杨夫子心里顺畅了一些。
略一思索西北的战事史料。
唯有山地战,可保西军不失。
“李娘子,下面说的你润色一下。
西北多山地,与金贼骑兵之战,当以山地战为主。
战胜不追,战败不退。
忠州刺史吴玠、吴璘兄弟擅于山地作战,可大用。
以骑军诱敌,以步军杀贼。
积小胜为大胜,蚕食完颜娄室的西路军。
有奇险之地,一定要埋伏金贼。
打的他们不敢轻易出城,就是酸儒张浚的本事了。
金贼如若守城,那就堵上四门。
困死完颜娄室的几万金兵。”
说完之后,杨博回想了一下,基本就这些了。
川中吴家将门的吴玠、吴璘兄弟都给张浚点了出来。
如若富平再败。
只要能活着走出黄天荡,杨夫子定要用葫芦金瓜锤死搏名邀宠的酸儒张浚。
以整个西北,作为上进的踏脚石,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完颜娄室跟完颜宗弼是一体两面。
有机会重创两人,金朝上下必然要重新估算小朝廷的战力。
黄天荡跟西北,也是互有关联。
总的来看就是一场分了东西两路的战役。
胜了黄天荡不足以吓退金朝。
两路全胜,金朝必然投鼠忌器。
“小夫子,指摘朝政,与干涉朝政大不相同。
吴玠、吴璘兄弟之说,还是不要写在劄子里了。”
大略记下杨博的建议之后。
李易安在纸上轻点随身的毛笔,做出了建议。
“一定要说!
不说怎能彰显杨夫子的宰执之能?
一旦跑了宗弼跟娄室。
杨夫子对行在还是有大用的。
听说民间尚有做邸钞的商家。
找找看,将杨夫子的两份劄子,传遍江南。”
养望之事,不仅在诗词之上,为政也是大计。
杨博的岁数太小,只能跟酸儒张浚一样,做幸进之辈。
一步步来,时间太慢。
有了莫府山做后盾,黄天荡大战一场。
无论胜败,杨博的生存几率都是极大的。
现在的杨博还不算是正经体制内的人物,可以随便浪。
等真正进了体制,就不能随便浪了,需要按照体制规则浪。
胡乱打破规矩,只能被众人抵制。
文臣士大夫精擅内斗。
被所有人以破坏规则的原因,针对、抵制,那就很难翻身了。
而现在正是不讲规矩的时候。
朝野上下心惊胆战,也是最容易留下深刻印象的时候。
这样的机会,杨博不会轻易放弃的。
宰相、执政不是那么好做的。
许多资历,都需要朝野众人的认可。
李易安刚想凭着小半生经验,劝说一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打断了她的劝说之词。
“小夫子,淮西李成求见。”
自杨博接了旨意,已经可以称作杨知府或是杨太尉了,杨府台也可以。
但在老子金六郎的约束下。
金二依旧称呼杨博为小夫子。
对此杨博也是欣然接受。
府台太小,太尉不是他想要的官职,还是杨夫子顺口、顺耳。
“可带了人马?”
听到李成来了,杨博这边也是皱起了眉头。
伪齐、金朝的悍将,勇力过人、治军严苛。
算是南宋的小吕布,两面三刀的无耻货色。
“带了十余精骑,想要独自上山拜见杨夫子。”
听了金二的回答,杨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厮跟汴梁城的聂渊一样,倒是颇具胆色。
“让他上来。
三娘,让十二力士找隐蔽的地方呆着。”
李成是个有眼色的,弄不好在小朝廷还有士大夫作为耳目。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位三姓家奴,怕是得了高人指点,又想着反正了。
李成劫掠河北路、淮南西路,做了不少恶事。
未尝没有文人士大夫做后盾。
兵匪一家可以发家,文臣却是匪徒最好的后盾。
还是那句话,杨博不介意以极恶揣度现在的文臣士大夫们。
莫府山的主峰不过百十米的高度。
杨博所处的位置还不是主峰。
金二跟李成上来的速度极快。
看到一身灰绿色布衣的李成。
杨博一眼也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果然是想反正。
李成几次起落,都是因为劫掠之事。
杀人放火金腰带。
布衣,就过分了。
“你这贼厮,就是淮西有名号的李天王?
杨夫子在东京汴梁城也有过天王的名号。
咱们天王相会,可是犯了冲。
你说是打杀好呢?
还是锤杀好?”
条件有限,没有桌椅板凳,杨夫子也不好坐在地上。
只能拎着许久未碰的葫芦金瓜。
阴沉的望着杀戮无数的李成。
直接打杀是不成的,这两面三刀的无耻货还有大用。
李成有勇悍之名,身架自然壮阔。
一米七几的样子,体格跟金二差不多,车轴汉子一条。
“杨太尉威名,小的自然听过。
小的此来,也是带了十万人马,小的对太尉有用。”
见李成的目光不时扫过周围。
心理上的东西,也被杨博看了个通透。
“汴梁城的上官悟,弃城而逃,是杨夫子保下的。
今天刚去了建康府城。
上官太尉的尊号,算是定了。
你李成也想要吗?
想要也简单,舍了你的大半人马。
与杨夫子并肩在黄天荡,与金兀术杀上一场。
韩世忠那贼配军说了,金兀术此行,携宝船七百余。
此战若胜,杨夫子不尊承诺,你也有宝船可得。
若杨夫子说了算,你既得宝船,又得太尉之名。
之前朝廷许过你淮西招捉使一职,那是临时的差遣。
杨夫子可以许你一个统制官,自带兵马。”
没给李成开口表忠心的机会。
说的再好,也没电视剧好看。
杨博自问自答,给李成分析了利弊。
李成此来,大概率不是做了金贼走狗。
而是奔着财货、官职来的。
想来是几次反复不怎么顺利,心里起了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