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杨太尉自问自答,完全不给自己表忠心的机会。
跪在地上的李成,也有些傻眼,步骤好像有些整乱了。
作为匪首,李成的目的是明确的。
一个头磕在地上,李成也依照自己的剧本,表起了忠心。
“此次所得财货,杨太尉得大半。
小的出战必然效死!”
有了杨博的自问自答。
李成的回答也是干脆利落。
看着跪的乖巧的李成,杨夫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国朝用人之际,不会计较你反复几次。
也不会计较你的劫掠,毕竟那里如今不受朝廷管辖。
但是,朝廷也是有计较的,只是计较你的功劳多大。
想那刘光世,虽是西军的衙内,但怂人一个。
几次带兵几次溃散,与你相比大大的不如。
却做的御营都统制、浙东制置使。
你道为何?
还不是年前刘苗兵变的时候,出了面,救驾有功?
金兀术这次追杀圣上,弄的圣上颜面大失。
若你我在黄天荡斩了金兀术这头恶虎。
你说圣上会如何看待我等?”
看着李成脸上绽开了笑意。
杨夫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暖意。
若是金三娘在对面。
一定会很熟悉这种温暖的笑意。
“属下,全凭杨太尉处置。”
见李成又磕了一下。
杨夫子笑的更加灿烂了。
“好个李成,深得我心!
记着,有钱有官,江南、淮西多的是人口,散了一批,往后人马可以更多。
保住自己的主力,驱逐杂乱人等冲散金兀术的大队人马,就是咱们立大功的时候。
本太尉独对老灌河故道,你去镇守左路。
荆湖洞庭那边,有对儿悍匪。
名曰钟相、杨幺。
你若熟识,也一并唤来。
周边的小股乱匪、义军,也要多多的找来。
金兀术纵横南北,未尝败绩,不是好啃的骨头。
此战本太尉用的是四面乱战之法。
金兀术的金贼是百战之兵,非乱战不可下。
你心里要有计较,可以说给临时入伙之人。”
杨太尉的推心置腹。
让李成又是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几次反复,他见的文臣武将多了。
但从没有一个,可以将前程明白的摆在他面前。
杨太尉却将进退战守,将来前途给他说了个通透。
一席话也让他明白了过往为何艰难。
这是没有遇到明主。
面前的杨太尉正是他河北李成的明主。
李成的最后一个头,也是磕出了真情实意,在山石上发出了闷响。
一个头磕完,感觉得遇明主的李成,抬起头与杨夫子对视一下,确定就是明主之后。
才带着颤音儿,将自己真正的目的说了出来。
“太尉,小的此番前来,非是为了宝船。
而是半旬之前,杜充杜相公邀我前来江南立足。
小的哄骗太尉,实在是该死。”
李成撂了,让杨博的脸色直接就阴沉了下来。
杜充这厮是铁了心的要当汉奸。
投降之初,就谋划好了将来。
李成入江南地界,必然要掀起腥风血雨。
前有宗弼,后有李成。
韩世忠大败,即使有其他各路援军。
李成十万人马也不是好对付的。
这群乱匪,必然要在江南劫掠之后,才会北返。
李成所得财货,手下人马,也会成为杜充的资本。
这不是人种儿的贼厮鸟该杀。
读书明理作为文臣士大夫的进身之阶,如今看来,也成了屠戮百姓的帮凶。
杜充之恶,有些超出了杨博的想象。
心中默想诸子百家,只有兵家的谋略符合杜充的作为。
精英阶层不思进取,却想着率兽食人,毫无气节可言。
杨夫子默想诸子之后,心里有些悲哀。
士大夫的节操,就是自南宋开始,变作了勾栏里的姐儿,可以任人上下其手了。
“好个李成,深得我心!
你在河北路所造杀孽不少。
杨夫子本想事成之后再杀你的。
你有此一说,以诚相待,杨夫子也一样,你在杨夫子这里的死罪免了。
左路,金贼所必攻,此战胜了。
你可做杨夫子麾下马弁。”
这次杨博脸上没了微笑,而是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说话的语气也森然了许多。
李成劫掠河北、淮西,那是有史料记载的。
这样的人,大胜之后,正好可以用来祭奠亡魂。
李成、杜充这等人,在杨博眼中,鱼都算不上,只能算作虾米之类。
属于死多少,他都不会眨眼的货色。
李成能不能活到大胜之后,也未可知。
杨博给他安排的位置,是宗弼所必攻。
骑兵沿着老灌河故道而来,大队必走左路。
因为杨博演示过,骑兵自左路而来,便于挥刀冲阵。
用还是杀,之前杨博心里很明确。
李成供出了杜充,杀与不杀,就在两可之间了。
“太尉仁慈,小的以后必然肝脑涂地以报。
小的父母双亡,不若……”
李成的表现,也符合杨博的心理预期。
如今流民大军之中,知兵的只有一个不堪大用的上官悟。
只是他一说父母双亡。
杨博的脸色多少有些难看,直接出口打断了他。
有一个擅于背刺的女书史,就很让人惧怕了。
再来一个擅捅义父的,杨博自然没有那样的金钟罩。
“留你还是杀你,要看此战表现。
若你李成是废物一个。
留着糟蹋粮食吗?
下去勾连各处的匪首去。
大股跟你一样在左路,右路安排小股乱匪。
此战,本太尉最想看到的是荆湖的钟相、杨幺。
待金贼有了动向,你且再来一趟。
下去吧!”
喝退了南宋小吕布,杨博不敢让他接着说下去。
认义父的话一出口,不接就要直接弄死他,何苦呢?
赶走李成之后,杨博心里才稍事放松,这年头不管是文人还是武将,尽是些臭不要脸的物件。
不想着正经做事,就想着走后门拉关系了。
不过一想之后,杨博也是哑然失笑。
正经做事的那是傻子,上进的空间,需要撞大运的,还是走后门靠谱。
“小夫子,李成在河北路烧杀抢掠,所造杀孽不少,不可轻放!”
见李成步履沉稳的下了山。
李易安走到杨博跟前,脸色低沉的提出了建议。
“界限不清。
其劫掠之地属于以前辽地还是宋地?
亦或是现在的金地?
目前时局变乱,用人当用其能。
李成悍勇,可做冲阵骁将。
看此战能否功过相抵吧……”
盯着秘书李娘子望了一会儿,杨博才缓缓开口。
想着李中堂的绝命诗,也想着当年的袁大头。
作为历史系的助教,杨博不说熟知历史,但大概还是说的上来的。
对于李成,这次也算是个试验。
单纯以善恶区分。
那朝堂上下,没几个不可杀之人。
史料上对李成评价是治军严谨、其人悍勇。
这算是目前宋军所缺少的人才。
留还是杀,真的要看此战战果。
“小夫子,不分善恶吗?”
对李易安而言,杨博的解释显然是不够的。
李成的累累血债,怎么能功过相抵呢?
严肃的盯着小杨夫子,李易安的质问,声音脆亮。
“按你的说法,就该把赵知府扒出来挫骨扬灰,再诛灭其九族上下。
不然对建康府城的冤魂不公。
至于李娘子,应该卖到勾栏瓦肆去赎罪。
不然金兀术军中的建康女子,是不会答应的。
一地父母弃城而去,致使府城陷落,杀孽大过李成。”
杨博几句话说的李娘子瑟瑟发抖。
论干净程度,李成跟赵知府不相上下。
许多事换个角度,结果可能大不相同。
武人劫掠万死难赎,文人投降不过形势使然,朝野君臣暗昧所致。
“赵府台只是……”
一声赵府台出口,李易安才感觉到生疏,这种称呼……
“看尽江湖万千峰,不嫌云梦芥吾胸。
李娘子,许多事难得糊涂。”
李娘子的质问,也勾起了杨博的一些思绪。
就跟四十多的李娘子看上去三十许一样。
平常女子在这个岁数,就该称呼老妪了。
若李娘子真是个老妪,也没机会站在杨博的身边做秘书。
越过面前失魂落魄的李娘子。
杨博走到山顶平台的边缘,俯瞰接下来的战场。
宗弼初入黄天荡,正跟韩世忠在江口附近较力。
还没有派出游骑,侦查黄天荡以南。
但宗弼懵懂的时间不会太长。
韩世忠从运河口打到黄天荡。
完颜挞懒那边肯定会派兵救援。
有了杨博的十八万流民,加上李成的十万人马。
各地的义军、乱匪很快就会向黄天荡聚集。
这些情报,或许被堵在黄天荡的宗弼无法探知。
但完颜挞懒那边必然会侦知的。
完颜挞懒虽说跟完颜宗弼不合。
但也不敢坐视宗弼被困死在江南。
有了这些情报,来援宗弼的恐怕就不是孛堇太一的偏师了。
完颜挞懒全军南下,基本是确定的。
金贼分了东西两路,在京东东路一带还有主帅完颜宗翰的帅帐。
情报自江北运河到京东东路,也就几天的时间。
算上完颜宗翰自帅帐起兵的筹备时间。
黄天荡大战的开启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的。
想到孛堇太一这样逼格满满的名字。
遥望战场的杨博心里一动。
自己不成,上官悟不成,李成不怎么可靠。
但宋军之中也有厉害人物。
如今,岳爷就在附近。
弄过来统帅这十八万流民,辖制不可靠的李成。
不比孛堇太一牛批?
想到这里,杨博拍了一下脑瓜,狭隘了!
杨夫子现在可是权建康府,江南东路捉杀使。
可以大大方方支使岳爷的。
“李娘子,心里可还有怨气?”
想通了用人之道,杨博转身看了看还在沉思的秘书。
李娘子可怜,也得看跟谁比。
现在她比许多帝姬要幸福的多。
“小夫子劝解人,也是令人气闷的,又是半阙。”
刚刚想了一遍杨夫子做的诗词。
李易安心里也差不多有了方向。
闷闷的回了一句,算是借着台阶下来了。
“那就好。
给韩世忠行文,让他调一个叫做岳飞的统制官,到杨夫子帐下听用。
行文之中,告知韩世忠,挞懒在江北可能发了援兵。
如若风向不好,让他仔细一些,别中了金贼的伏击。”
说完自己的要求,杨博再次审视了一下目前局势。
老韩能困住宗弼,也不完全是沾了那几百宝船的便宜。
精擅水战、水师得力,是最基础的条件。
只要韩世忠那边有了警惕之心。
金贼想在大江之上战胜他的水师。
就跟宋军与宗弼大军野战对冲一样,基本没什么希望。
只要韩世忠的水师不灭。
不管是完颜宗翰、完颜挞懒、孛堇太一。
想要过江援助宗弼,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敢盲目过江,大宋水师会教他们做人的。
大局观大概有了,杨博这边也要做出调整。
岳爷没来之前,还是不要惊动宗弼为妙,这货真是打不过呀!
“三娘,且来。
知会下面的青壮,暂时不要向黄天荡推进。
以莫府山为准。
西到江岸,东到建康,三天时间务必挖好陷马坑。”
听到小夫子的吩咐,这几天有些气闷的金三娘,脸上也带了喜色。
自从那官夫人来了,小夫子不仅给她做了诗词。
对自己好像也有些疏远了。
“小夫子,三娘先伺候你歇息。”
得了吩咐,金三娘也没急着下山,而是开口做了拖延。
小夫子的女书史是个闷葫芦,看不住那官夫人。
刚刚小夫子是吩咐过的。
一会儿等官夫人下山之后,她才会去安排青壮。
“三娘莫要挂怀,杨夫子喜欢肉厚的。”
捏了下金三娘的肩头,杨博自有安慰的办法。
金三娘的心思写在了脸上。
对李娘子,杨博心里的仰慕、猎奇居多。
要讲身边人,还是金三娘更好一些。
笃信、忠诚、妥帖,这也是目前唯一与杨博确定关系的人。
“那小夫子与三娘也作一阙好词。”
金三娘的要求,让杨博有些挠头。
给她单做一首,就不那么好剽了。
“且听着。
窈窕汴姬年二十,惯曳长裙,不作纤纤步。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一树亭亭花乍吐,除却天然,欲赠浑无语。
当面吴娘夸善舞,可怜总被腰肢误。”
擦了一下头上不知道有没有的冷汗,杨博有些心虚。
现场作诗,以后还是免了,太难剽。
见李娘子跟女书史,都看向自己的纤腰。
显然这两位的学识,比金三娘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