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云商便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了,原来是沈氏的人来了。
洛府特意收拾出一整个空置的别院供他们居住,生怕怠慢了皇家的人,仿佛学堂里讲过的那些“天子与百姓同命”的言辞都失去了分量。
那个别院虽无人居住,但定期有人打扫,因此收拾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云商的居所在别院的更深处,每日上学堂的时候都会经过那个别院,也就是说,每日都会碰到这几个人。
蒋澜的那件事,肖霖表兄居然也有参与其中。阿父知晓后,狠狠地责罚了他,明令他好几日不许去学堂。
在前往学堂的路途之上,依旧不可避免地与他们不期而遇。
“诶哟,瞧瞧这妹妹,长得可真是美若天仙呐!”叫嚷着的正是六皇子沈迹达。他一路蹦跶着过来,活像只调皮的猴子,没个正形儿。
这位六皇子呀,和旁人着实不太一样。瞧他那额头上,常年都牢牢地戴着条抹额,抹额中央还精心镶着一块椭圆形的小翡翠,那翡翠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甚是吸引众人的目光。可近几日细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定是不喜欢读书的。在周夫子的学堂上,他老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呼噜声都快赶上打雷了。这不,屡屡被夫子逮个正着,罚他在墙角站着。要不是清楚他皇子的身份,还真会误以为他跟刚刚离开的蒋澜是一路货色呢。
还好,迄今为止,那向来行事吊儿郎当的六皇子倒没露出半点损人不利己的蛛丝马迹,对她亦是未曾显露出半分敌意。
“五哥,就等你了,赶快些!”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沈迹辰,他沉默寡言,犹如一泓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难以捉摸。但他又比六皇子正经许多,每次出现都是身姿挺拔,目光坚定而沉稳,哪怕周围喧闹繁杂,他依旧能安静地站在那儿,自成一道庄重的风景。
新帝即位之后,储君之位竟迟迟未能敲定。有传闻说,储君将会在他们二人之中择出。遥想这两年来,他们身处洛府,莫非这段时光便是对他们的一番历练?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们都来了两日了,也不见你怎么说过话。你的两个阿姊可是早已与我们打得火热、熟络异常了。”沈迹达歪着头,一双桃花眼透着不羁,边说着,边不停地将目光投向云商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可云商心下却想:我为何要与你们熟络。阿父尚且把他们视作珍宝,自己又怎敢轻易调侃他们。她紧紧咬着嘴唇,眉头微微蹙起,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我叫洛云商……”云商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许无奈与不甘,仿佛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沈迹达眉头紧皱,猛地打断了她,高声叫道:“胡说!我怎么听着,他们叫你什么……什么媆媆?”
她微微欠身,轻启朱唇:“六皇子听到的当是我的乳名吧,大家都习惯叫我媆媆。”
“诶,软软?”沈迹达眼睛一亮,嬉皮笑脸地捏了捏她的脸,那手没个轻重,“莫非是你脸蛋软软的,所以叫你软软?”
“六弟,别胡闹了!”沈迹辰眉头紧蹙,满脸焦急之色,赶忙伸手将他的手用力从媆媆受惊的脸上扯开,顺势把他向后拉远了些,而后满脸愧疚地致歉道:“媆媆妹妹莫与他计较,他这人向来不遵礼数,肆意妄为惯了,一直都是如此。放心吧,这事我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也不敢乱说的。媆媆妹妹不必为此忧心。”
云商望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着,这才该是储君应该有的沉稳大气、担当负责的模样。
“多谢迹辰阿兄。”
“喂,凭什么叫我就叫六皇子,叫她就……”
沈迹辰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那只手劲道极大,仿佛要将对方的口鼻彻底封死,同时,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神色紧张,似乎在焦急地等待云商走远。
云商形单影只地往前面走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在略显清冷的小道上显得有些落寞。回想起方才五皇子护着自己的一刹那,心中不禁泛起丝丝涟漪。她暗自思忖着,下次出门还是得让万梨与自己随行,要不然,万一又遇上这个轻薄无礼的登徒子,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说起来,这个登徒子身边居然还带来了一个人,那人很是受郡主喜欢。郡主在上课的时候,那眼神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紧紧地黏在他那张脸上,连功课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商与他算不上熟稔,他的座位就在她身侧,两人中间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可自始至终也未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
课间休息的当口,洛云侬竟转过身来与云商攀谈。往昔,这般情形于她这位阿姊而言几乎是稀罕事儿,只因她深知与云商多说不了几句。云商暗自揣度,想来她此番转头,也是为瞧一眼这位令院子里姑娘们魂牵梦萦的俊俏郎君。
云商本不是那种好奇心爆棚之人,然而现今,心底却也萌生出转过头去瞧瞧他到底是何模样的念头,究竟是怎样的容貌,才能将院子里的姑娘们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媆媆,你快瞧瞧我今日这头钗可有差些什么?我方才对着这铜镜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始终不知道到底差了啥。”云侬一边说着,一边微皱着眉头,眼眸中满是疑惑与纠结。
云商闻声抬头,只见云侬梳着低垂鬟分,头发上坠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金钩,上面悬挂着一串银铃铛,随着她轻微的晃动,那铃铛发出清脆悦耳且极有节奏的声响。铃铛之上,缀着一颗颗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的珠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愈发美艳动人。不仅如此,那头上还毫无章法地插满了珠钗,有的珠钗做工精致,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有的则简约质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阿姊真愿意听我的?”云商小心翼翼地问,眼睛里透着一丝不确定和期待。
云侬点了点头。
她这二姐呀,尤其爱美。从那丝丝秀发直至脚底,每一处都非得闪耀着璀璨光芒才肯罢休。
瞧那模样,眉心间点着娇艳欲滴的花钿,耳坠子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宝石,发髻上更是插满了琳琅满目的珠钗,绫罗绸缎所制的衣裳上绣着繁复精美的花纹,就连裙摆下露出的绣鞋也镶着金边儿。
可正所谓物极必反,过多的装饰堆砌在她身上,非但没有增添出预想中的高雅韵味,反倒只是徒增了几分浓烈的富贵感。
“阿姊,万事万物,过犹不及。我帮你拔下来几根珠钗,定能更好看。”云商刚伸出手,云侬便猛地推开了她的手,如护珍宝般紧紧护住自己的头发,又悄悄地瞥了一旁的韩休璟一眼,而后轻扭着腰肢,调整了一番姿态,娇嗔地道:“这丫头,怎么说上手就上手呢,要拔我的簪子可就不必了。”
她转过身去。
云商眼珠滴溜溜一转,心生一计,她将手中那支精致的笔轻轻往右边一推,只见那支温润如玉的白玉狼毫便咕噜噜滚落到了韩休璟的脚边。
云商借机敏捷地转过身来,心中暗自期待,倘若他足够热心,肯帮她拾起这支笔,那她便能借机一窥他的真容了。可她瞧着那人,却发现他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云商心中不禁暗暗惊讶:这人怎么丝毫没有动静?难道他压根儿不知道我的笔掉到了他的脚边?
“别看了,不会帮你捡。”韩休璟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目光依旧牢牢地停留在那些书卷之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那书卷中有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我……也没想让你帮我捡。”云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却仍硬着头皮快步走到他的旁边,缓缓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笔捡了起来。
她暗自腹诽,感觉这个人也不太好相与。
“韩休璟,我让你给我带的弓弩你究竟给带去哪儿了?”沈迹达欢蹦乱跳地跑了过来,整个身子斜靠在云商的书案上,冲着韩休璟嚷嚷道。
洛云商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原本柔和的光线忽地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她蹙着眉头缓缓抬头,却见沈迹达这个人大大咧咧地杵在面前,把她的光亮全都挡住了。她心中气恼极了,暗自想道:你们这俩家伙要闲聊,就不能到一边儿去吗?非得在这儿扰了我的清净!
“六皇子殿下?”
见他毫无反应,她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又叫了一声:“六皇子殿下!”
“你挡着我的光了。”云商道。
沈迹达缓缓地蹲下来,双手死死地扒在云商的书案边上,脸上挂着那讨人厌的嬉笑,阴阳怪气地说:“哟,小哑巴,这不是声音能大起来嘛!怎么夫子让你开口你便开不了口了。”
云商只觉心中猛地一颤。这种刻意激她的话语,她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那一句句刺耳的言语,如同夏日里恼人的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却再也伤不到她分毫。
“怎么,又说不出话了?”沈迹达那尖锐的嗓音再次传来,犹如一把利刃,企图划破云商内心的平静。
“六皇子殿下,您心心念念的那弓弩,如今您还要吗?”韩休璟带着几分谄媚的话语,犹如一根无形的绳索,猛地就把六皇子的思绪给拽走了。
六皇子瞬间眉开眼笑,兴奋地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韩休璟的肩,那力道仿佛要将心中的得意之情都传递过去。“这就对了嘛,你可要给本皇子记住喽,你呀,就是我的一条gou!别以为坐在这里,就能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哼!若是没有本皇子护着你,你能有这机会安安稳稳地坐在此处?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