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的名字

这是在遥远而残酷的黑暗未来。

自人类建造第一个城邦已经过去了四十个千年,自人类第一次踏入星空也已历经了相仿的年月。

蔚蓝的行星已然不再,改造与污染令地貌与古时大有改变。远古的城市被古往今来无数次战争的核火夷平,唯有人类帝皇恢弘的宫殿崛起于废墟之上并屹立至今。

圣所矗立在珠峰之巅,皇宫建筑群覆压着喜马拉雅山脉并将整片高原作为地基,与人类最早的河滨小城不可同日而语。

宫殿的守卫身披金甲,日夜巡行于皇宫每一个角落,时刻警惕所有潜伏的威胁,镇压那些已经被降伏或依旧蠢蠢欲动的灾厄。

他们是帝皇的禁军。他们已非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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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爆炸发生后的第五分钟。

禁军封锁了这个区域。“射手座”部队的狙击手在隐蔽的地方保持警戒,身着阿拉琉斯重型铠甲的老兵围住了灾祸的源头。那个身穿着和他们同样金色的盔甲的可疑人员——或者生物——正垂着脑袋坐在地上,就像他刚被发现的时候一样缩成一团。

名为赫利俄斯的年轻禁军站在他身边,短暂地收起了和蔼,像一尊冰冷的黄金雕像一般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命令。

“他是被称作亚金(Argent)的那个。如你所见,他跑出来了。”

禁军统领走过坍塌的墙边,站在警戒圈外。一个身穿完全黑色盔甲的禁军立在他身边,就像一个影子在和禁军统领说话。

现任禁军统领名为图拉真·瓦洛里斯(Trajann Valoris)。他须发灰白,是一位魁梧并且刻着疤痕的勇士,永远以愤怒和阴郁的外表示人,但他的敌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何时出击。按照禁军的传统他还有许多荣耀之名,但禁军之间不需要呼唤全名。

图拉真微微颔首表示他已经知道。他们走进警戒圈,靠近那个被严密防范的生物。阿拉琉斯禁军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禁军的高层不需要除了形式之外的额外保护,他们本身就是帝国的最高战力。

禁军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令入侵并肇事者缩得更小了。随着阴影覆压而来的还有一种令人痛苦的眩晕感。他压抑着呻吟,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

他被描述为一个危险的事物,因此禁军绝不会毫无准备地靠近他。禁军的武备中包含了许多已经遗失而作用神异的传奇科技,禁军统领的装备中就包括其中之一。图拉真的腰间挂着一件U型的小器物,它名“时间桎梏”,此时正幽幽地绽放出蓝色的光芒,将身前危险物的一呼一吸都加以限制。

禁军统领低头看向这个披着禁军外表的不明事物,没有人能知道他在作何考虑。他这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

“站起来。”

组成包围圈的禁军不约而同地握紧了他们的长矛,因为那个身影动了动,在时间桎梏的制约下慢慢起身。

他和他们无比相似。他们在换上阿拉琉斯终结者重甲前也曾是这样的外观——一个巨人,金色的铠甲贴附着比例匀称的身体,雄鹰、雷电和橄榄枝的浮雕以和谐的方式组合,在铠甲表面勾画出唯美而圣洁的图腾,头戴伸展鹰翼、飘垂红缨的锥形高盔,周身浮动着纯粹近乎明净的光泽。

只是他们无论身着怎样款式的盔甲,盔甲的作用不仅仅为了防护和装饰,那上面的饰物总是会以外人无法明确而他们内部熟知的方式标识出他们的身份信息及所属部门和职务。比如护肩、缨饰和披风的颜色,盔甲花纹构成,以及镶嵌其上的宝石的颜色等。

而这个“禁军”,他的盔甲只是盔甲,装饰也只是装饰。花纹排列美丽而有序,但不能解读出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他的缨饰和披风可以被认为是哨戒军的红色,但他身上的宝石却是禁军中不曾见过的银白色,如果一定象征了什么,那就是空白。

没有风,而那簇从他盔顶垂落的红缨在轻微抖动。禁军统领图拉真看着他,说:

“摘下你的头盔。”

他服从了。

他慢慢伸出双手,解开头盔密封卡扣。

目镜熄灭,长而直的黑发垂落下来。

他依旧低着头。

“抬头。”

于是他抬头。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像燃烧着火焰一般,摄人心魂的力量在其中焕发。这使得仿佛有微光如薄纱般覆在他的脸上。旁人若看着他,首先会知道他有一幅英俊的面容,然后会认为他看上去很像站在像他身边的赫利俄斯,但是再看,却又会觉得他像自己想到的另外的人。

那双燃火的金瞳先与图拉真统领对视了片刻,短暂地往禁军统领身边的黑甲禁军那里瞟了一下,收了回去。

他说话了。

“向您致敬,统领。”

投入听者头脑中的是吐字清晰的高哥特语。但他的嘴唇,口型与发出的语句并不一致。他惯用的语言、他使用的语言,和在场听众听见的语言并不一样。这个转换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

他又是如何准确地判断出了身前人的职务呢?图拉真脸色平静地听他继续说着。

“我的错,给皇宫带来了损失,我愿意……为此接受责罚……这堵墙……”

他开始卡顿。开始说不出话。他的目光更多地飘向禁军统领身后的那个黑影,身影有一点不稳。

“为了达到目的,我们不惜将天空撕裂。你的罪责不在这里。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让武器离开了手。?”

他没法回答。他可能都不记得当他猛地窜到赫利俄斯身上的时候,是怎样把它抛下的。他可能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受惊,又为什么有那种反应。就算他想得起来,这也是他处在这个身体里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

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脚边的那柄长戟。直到赫利俄斯把它拿起,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他的武器塞进他的手里。

“……我的失职。”他轻声说。

“那么,以后不要再犯了。”图拉真微微颔首,“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赫利俄斯看向那个没有名字“同伴”。在早些时候他问过类似的问题,但他得到的回应是茫然。

对于禁军体系之外的人来说,禁军最初也是最大的谜团之一,便是名号和具体人物的对应。这个问题的根源在于禁军的传统——荣耀之名。

每获得一场胜利,禁军都会在名字里多加一个字段并将其刻在盔甲内侧或自己身上,以此作为荣誉的象征。由于禁军战士们个个都是不朽的半神存在,这种几乎永久服役的状态使得他们的全名长到外人几乎不可能背下来。

所以,那个他,会如何回应禁军统领的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话了。

“金。”

他说。

那是很短的一个音节,但是可以作为一个名字,并且在旁人听来,这个词由于读音而被译作了不同的含义。

一种类似困惑的感觉在禁军间传播开来。

通常来说,荣耀之名会取自人类浩如烟海的历史与神话。传奇战士们热衷于选择过去那些君王、神明或者其他英雄人物的名字来指代自己完成的功绩。

但没有人会使用如此张扬的名字。众所周知,众王之王是独属一个人的称呼。

“金(King)。”

图拉真重复了一次这个短而不敬的名字,他直视着那对金色的眼瞳,声音平静而冷漠,如同宣判。

“谨记于心,笃之于行:秉持吾主之志而耀金披挂于吾等之身,纵使放浪形骸,亦不堕心性。圣意玄妙,虽上下求索而终不得释解;天命难违,则吾等凡人不可肆意妄行。若祂使汝以吾等之形貌示人,吾等自将遵从祂的意志。”

禁军统领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蔚蓝的光芒随之逼近,让身前那人不自主地微微后仰,细小的汗珠从脖子上渗出。在他听来,禁军统领的声音突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语音语调没有任何改变。

“我因此以凡世的语言代祂行事,予你荣耀之名。从今往后,无论你的命运会将你带到何处,你必须思考你的金甲所象征之意。”

太近了,太近了。他看上去很想逃离。但没有用。禁军统领覆甲的手抓住了他肩膀。

“阿泰尔·金。(Altair King)”

禁军统领说出了一个名字,然后时间桎梏U型的元件绽放出明亮的蓝色光芒,如同一张罗网,笼罩了现在已经可以被称作阿泰尔·金的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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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消散。

图拉真统领后退一步,伴随着沉重的盔甲砸落的声音。那是阿泰尔的头盔从他的手中滑落并落在了地上。

时间武器发挥出了意料之外的效果。阿泰尔·金的身体非常干脆地一头栽倒,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在要紧关头赫利俄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让他不至于一头磕在地上,然后慢慢将那个没有意识的身体放到地上。

沉眠者神色安详,胸甲下的身躯平稳地起伏着。他倒下时锁死了握着长戟的手部盔甲。看起来图拉真对他说的话他还是听到了的。

禁军统领走开了,那个黑甲的禁军也离开了,阿拉琉斯禁军随之散开。警戒依旧存在,但放松了范围并变得更加隐蔽。

赫利俄斯俯身拽起阿泰尔的披风,将他拖动。年轻禁军得到的最后一个命令他有一点困惑:

“带他去你的房间,赫利俄斯。他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