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台上没人领走。老天就这么安排得阴差阳错,轮到十六生产队队长上台领“文化人”去当记工员人时,只剩孙沪孤立于台上……
孙沪才十四岁,也搞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是跟着下乡务农的队伍一起的。为了摆脱后妈的严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队长带到了自己家里,才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往后的路又会是怎样呢? 17岁的哑巴,全寨子没人敢欺负他,但并不代表想要跟他玩。残疾人都有一个通病,瞎子喜欢看戏,耳聋的喜欢听戏,哑巴喜欢说戏。即使走在半山腰的路上,碰到大小熟人,梁土生出于礼貌都要停下脚步比划几下,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可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懒得去猜他的手语,懒得跟他比手画脚。
梁土生很多时候是孤单的,寂寞了就到山林转转,采菇,采野果打发时间。他对于田间劳动的各种工序都了如指掌,也会做。比如插秧,犁田,给牛看病……他都做得很好。
大山头,温度低,只能种单季稻。六月下旬,刚好是扒草的季节。梁土生傍晚回来,在田里捡了几个螺,特意送到烤烟房,送给孙沪。来这里他很开心,因为孙沪会用简单的手语回应他。他也很乐意帮助孙沪,样样顺手,在这里他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很有成就感。此刻孙沪正在发愁,因为刚来没有菜地,也没钱向农户买,这两天三餐都是吃盐巴拌饭,听说田边有野菜,但又不认得,也怕有毒,不敢轻举妄动。
回想起在老家时,养父常常带他去厦门菜市场里教她辩别各种田螺,河螺,海螺,和尚螺。梁土生马上劈松明,取火柴点火烧水,用毛竹罐。洗米顿饭,把田螺洗干净后放进另外的毛竹罐里,放进盐巴,米和螺在锅里一起蒸。
梁土生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本以为孙沪会像往常一样伸出拇指给他点赞,可似乎感觉到孙沪有点不高兴。
孙沪也知道梁土生的意思,并把这几天半夜三更住烤烟房被怪声吓哭的事,用手语比划给梁土生看。梁土生心领神会,比划道:“等你吃过晚饭后,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好地方住。”
晚九点多了,山寨上农户都睡得早,家家闭窗不见了油灯光。梁土生来到烤烟房,领着孙沪,走走停停,躲过几户守夜的狗狗,借着天色微光悄悄地摸索前行着。
由于是夜晚,梁土生又是从后门进来,孙沪不知道是谁家,当点上了煤油灯,她才看清房间里有个谷仓。里面有箩筐,扒斗等农具。谷仓里还有个仓板,可以睡人!孙沪又惊又喜,这里很凉快,没有奇怪的声音,而且离人很近,也不用害怕了。
女孩睡谷仓晦气安顿好孙沪在自家谷仓睡后,梁土生趁着微亮的月色又摸回了烤烟房。在烤烟房睡到下半夜,确实像有东西来敲门,门外也有很奇怪鸣叫声,又想到寨子里老人说的“极阴之地”,哑巴也起了鸡皮疙瘩。但想到孙沪对他竖起大拇指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咬住牙,壮着胆继续睡去……
孙沪这边睡得很舒服。这天不知道谁家的大狗窜出来,直扑向孙沪……梁土生身手敏感,马上张开双手,挺身而出护着孙沪。孙沪也对眼前的这位小哥哥又多了一些感激。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梁土生和孙沪换地方睡觉的事还是被暴露了……起因是,梁土生和孙沪都睡过了头。按照往常,天刚蒙蒙亮,哑巴先过来推开谷仓门叫醒孙沪,并引导孙沪从后院门溜走,自己再爬上谷仓睡,故意等奶奶敲门叫吃早餐。
而今天,当奶奶敲门进谷仓间时,看见地上的鞋子不同,哑巴每天穿布鞋,今个地上却是解放鞋。奶奶大惊,立马去把爷爷叫来辩认:“这双绿色的军鞋,是那个城市女孩穿的,难道哑巴和她一起睡谷仓板上了?怎么回事呀?”爷爷立刻去搬了把凳头,爬上谷仓板,只见孙沪一个人还在睡着,像猪一样打着呼噜。顿时火冒三丈,伸手把孙沪单脚抓住拖拉下来,气得头上的青筋暴起,破口大骂:“你这个伤风败俗的野女孩,竟敢跑到我谷仓睡!?你要弄得我一家倒霉,我要叫你父母来挂红!”
“挂红”就是指挂红绸布,是民间一种避邪求吉的习俗,目的是消灾祈福。奶奶在一旁更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把外人睡谷仓不吉利说得神乎其神。爷爷一气之下,举起扫把就打了下来。孙沪当时也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没过一会儿就被打得哇哇直哭。
幸亏队长梁木根闻声赶来,及时劝阻道:“不能随意打人,城市小孩不懂乡下规矩”通过梁木根这一席话,爷爷奶奶的怒气才平息下来。最终队长夫人王美好,以“女孩睡谷仓晦气”为理由,把孙沪赶出了梁家大门。
队长分工说今天扒草,今天田间多了一个“文化人”。她头戴草帽,身着连衣裙,脚踩高跟凉鞋,在拔草的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按照以往,只有县委派下来的工作组人员才有这个派头。加上孙沪身材高挑,肤白貌美,不一会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个个都看傻了眼。
梁土生和孙沪并肩走着,一高一矮,好不登对!男孩子们看了,有的嫉妒,有的羡慕。一时间议论纷纷:“哑巴走狗屎运了!”“哑巴祖坟冒青烟!““哑巴何德何能,从来没有女孩子肯陪他走路的啊!”……孙沪毕竟是厦门大城市里来的女孩,细皮嫩肉,白白净净。再看寨子上那些同龄的姑娘,在同样澄澈的眼神下,是被岁月浸得黝黑的青春面庞,布满双手的老茧、有着跟她们年龄不相匹配的沧桑……孙沪夹在她们中间,相比之下,如鹤立鸡群,灼灼其华。
梁土生带着孙沪,就像师傅教徒弟一样,示范给她看。孙沪跟不上节奏,社员男男女女,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笑哑巴和孙沪落在后面。第四章借狗一天劳动回来,晚上要记工了。
梁土生快快地吃了晚饭,就来烤烟房等孙沪。兴奋地比划:“我带你到生产队办公室去记工,记工就表示有工分,有工分就有钱,可以买猪肉吃啦。”
记工员是梁土生的堂哥,他也是兼生产队会计。不料在记工分时,他把孙沪的“沪”写成了“泸”。记工员只念了三年级的书,很多汉字混淆不清。孙沪见状微微一笑,接过记工员手上的钢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孙沪”两个字,字体如行云流水,非常漂亮!记工员看了立马红了脸,心跳加速起来,感到很不好意思。梁土生聪明,马上给堂哥比划:“要帮知青评上六个工分,还有,从明天起,记工员这差事就交给她当。我爹说的!她字写得好,文化又高,我爹就是调知青来顶替你的位置的。”堂哥一时语塞,直接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