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照例值守在咸阳这座大秦都城的西门外,审查着来往的商旅行人。
一如十数年间的每个普通傍晚,仍是那么寻常。
但正当其盘算着还要有多久才能关掉城门,结束这一天的工作之时,
却感觉地面微有颤动,耳边隐隐传来了远方哒哒的马蹄之声。
只是,何人在这入都城之时仍敢纵马狂奔?
即便再是纨绔之辈,来这城门之处,总还是要敬畏一下秦法的吧?
不等黄平犹豫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一马两人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其视线之内。
当下也不得不举起手中长戈,硬着头皮对来者喝道:
“来者何人?速速勒停马匹,秦法在尔等眼中莫不是摆设么?”
一旁一起值班的小老弟,禄,见状也赶紧停止了检查的活计。
手持长戈与自己的前辈一同站在了城门前。
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那紧张不已的内心。
所幸二人最害怕的来者纵马冲卡的局面并没有出现。
来者在将近城门数百步之内便逐渐减速,最后那马匹竟是轰然倒在了数十步之外
其上二人也随着滚落在地,浑身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虽然其中一人手握长剑,但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穷凶极恶的杀人之徒。
黄平便也上前两步,准备细细查看。
那手持长剑之人却忽地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让黄平铭记一生的话:
“吾乃扶苏,方才遇贼人刺杀,就在这西南风三十里外的冲道之上。
侍卫拼死护送,吾方逃一死,尔等速速前去营救,快!”
最后一个字,黄平感觉眼前之人是从嗓子底扯出来的。
但黄平却没有动作,他一个看门小卒,哪里识得扶苏真容?
若是擅离职守,秦法可不是个摆设。
但眼前之人所言实在事关重大,黄平却是也不敢置若罔闻
只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卒不曾见得公子真颜,阁下可有信物?”
经历生死间的大恐怖,扶苏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全凭一口气撑着。
听到这守城小卒的话,下意识便摸向腰间,准备展示自己总编的印章
不想却是两手空空。
这才想起先前情急之下,已是将身上之物尽数丢向那车内刺客。
不由得一时怔住,然后迅速扯下匡当腰间的印章:
“吾之信物早已遗失于途,但此物乃少府之章,尔可识得?
若是尔难以分辨,速速将尔长吏唤来,见于本公子他自会知晓!”
然后又怒骂道:“毋论何人,眼见吾等身受如此重伤,竟是不知搀扶一二?!
将城内医者一并唤来!”
黄平眼见这来者如此气势不凡,虽是一身狼狈,举手投足之间却仍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不由得先信了个七八分,又伸手揭过印章查看。
虽然所属的官吏系统并不一致,但印章所用材料和制式还是无误。
当下便再无疑虑,迅速命令一旁的禄去寻今日当值的城门校尉和医师。
自己则赶紧从那青年之人手中接过那昏迷中年男子。
扶苏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却还在强自硬撑,搀扶着匡当。
先前那为首刺客最后甩出的匕首,却是被匡当替扶苏吃了下来。
深入后背之内,血流不止。
加之先前生死相斗和一路颠簸,匡当早已是晕了过去。
眼见是一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的死相。
眼见自己的怒骂有了效果,这小卒迅速吩咐一人往城中而去。
又作势欲接匡当,扶苏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跌坐在黄土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很快,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武将便大步迈来,风风火火。
只是当其远远望见地上所坐的扶苏之时,脸上勃然变色
改走为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到了扶苏面前:
“末将蒙晖,参见长公子。
末将护卫不力,使长公子遭此险境,还请长公子责罚!”
“此等废话便无需多言了。既然识得本公子,那便速速照吾先前所言去做!”
扶苏看着眼前的魁梧汉子,却没有丝毫的客套之心。
“末将领命!”蒙晖轰然应诺,随即大手一挥
一标骑兵便携着滚滚烟尘一路奔向西南,然后便要亲自上前搀扶起扶苏。
扶苏却只一眼,便止住了蒙晖的动作,令其颇有讪讪之意。
然后稍事整理一二仪表,扶苏从地上站起。
匡当也被蒙晖带来的医官一并就地抢救,扶苏终于缓过来了这一口气。
“何事?!长公子竟遭贼人于当道截杀?”
一身便服的蒙毅一脸震惊,对跪在地上的小卒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将军亲眼所见长公子于城外逃命而来。
身旁随从背上还插着一柄匕首,二人皆是狼狈不堪,那随从更是昏倒在地。”
“竟是如此大胆!定是那六国余孽贼心不死!
可还有他人知晓这一消息?!”蒙毅先是震惊,继而心思电转发问
“将军方才确认长公子身份便遣小人前来,彼时长公子尚在城门调息
断无他人能获悉此事来龙去脉。”那小卒信誓旦旦。
不错,蒙晖正是蒙氏族子。
蒙家势力遍布军方,有个小小的城门长官也不足为奇。
在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并确认了扶苏的身份之后
蒙晖一边全力满足扶苏的需求,并时刻守候在旁;
一边又派人飞马奔于蒙府之中汇报。
力求能令内史与上卿二人占得此事先机,这是一个政治人物应有的嗅觉。
当然,蒙晖也不会忘了同时向宫中汇报,但很明显,蒙府收到的消息更快。
“善!尔一路奔来甚是辛苦,且好好歇息一二,事后重重有赏!”
蒙毅说着便也不再理会传信小卒,迅速迈出房室,更换一身戎装后骑马奔向那小卒来时方向。
如今蒙恬正有事在外,蒙府主事者只有蒙毅一人。
他又怎会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连马车也不再乘坐,只身匹马而去。
却说扶苏缓过一口气后,在蒙晖的指引下来到了其办公之处稍事歇息。
“方才本公子一时情急,所言所行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见谅。”
缓过一口气的扶苏开始对自己之前不理智的举措向蒙晖道歉。
继而也不由一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吾今日方才明晓为什么这种人才能称得上世间名将了。
三两刺客便已如此夺人心魄,那战阵之上的短兵相接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