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扶苏如何在冲道之上纵马疾驰,嬴政却已然在师献纶的引领之下到了工坊中的印刷一隅。
“陛下请看,此处工序便是长公子所创之雕版、活字两类印刷术。”
师献纶看也不看周遭跪伏在地的工匠隶臣妾们,只是向着嬴政介绍。
虽然师献纶早已脱离一线生产多年,但其扎实的专业素养还是能对印刷之术的工序熟稔于心。(ren,三声)
嬴政顺着师献纶的指引看去,一块块刨光的木板映入眼帘,其上刻下的阳文小篆横竖相列,呈现出规整的美感。
“此乃雕版,印刷之时只需在其上涂墨铺纸,再用棕刷刷印,最后将苏纸揭起便成新品。”
师献纶眼见着嬴政的目光注视过去,连忙在旁当起了解说员。
“此术一旦运用,所成印品数量极为可观,最是适于邸报与朝廷诏令一类已有规式且需求颇大之物,这些便是新近印刷而成之邸报。”
师献纶又指着一堆正在晾干墨迹的苏纸向嬴政解释。
“善,那所谓活字印刷之术又当如何?”
嬴政微微颔首,将目光转向他处,却是更想知道另一种。
因为在扶苏的奏章中,活字印刷才是其本欲推行的初衷,只是在实践过程中又由秦墨们倒推出了雕版术。
师献纶连忙为嬴政解惑:“雕版、活字二者虽同为印刷之术,但其工序颇有不同。为免混淆之虞,却是在雕版前方另一处。”
“既如此,便往那另一处罢。”
嬴政示意师献纶前方引路,后者连连称是,身正欲行出,却闻得一声清亮声音传来:
“儿臣扶苏,听闻父皇幸于工坊,为尽工丞之责,特来请见。”
师献纶的眼中出现了一道丰神俊秀的身影挺拔在前方,正是扶苏。
经过不吝马力的奔驰,扶苏终于是赶在嬴政视察完毕工坊之前冲到了工坊。
“这种露脸的时刻,我怎么能缺席?要知道,我身上兼着的工丞之位可还一直没卸掉,合该有此一行。”
扶苏却是全然忽视掉,自己自从开办邸报署后就搬到独立办公室中整日摸鱼,再未于工坊之内点卯的事实。
“善。”嬴政淡淡回应,对于自己这个长公子的突然出现也不出意料之内。
毕竟自己出行这么大的阵仗,扶苏自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陛下正欲一览先前所发明之活字印刷之术,既然长公子已至,还是速速前行引路罢!”师献纶迎上前,对着扶苏低声道。
“多谢长吏提点。”扶苏对师献纶投去了感激的眼神,这位顶头上司对自己一向不错。
“儿臣身为少府工丞,一力促成工坊多事,其间内容自是烂熟于心,愿为父皇前驱。”扶苏向嬴政恭声说道。
“可。”嬴政淡淡回应。
此行本就是为了亲眼目睹扶苏奏章之中所成印刷二术,如今由扶苏这个最初构想者前来介绍自是合适不过。
扶苏得令,便引着嬴政及其一众侍卫宦官向着活字印刷之处前行。
“父皇且看,此处便是活字印刷之所,其与先前雕版印刷之术颇为相似,只是由固定之模板转为数个活字。
如此一来,若有错漏便可随时更易,所占空间更是远远小于雕版之术,二者更是互为补益,完全足以满足各式所需。”
扶苏对着嬴政滔滔不绝,力求将自己所有的功劳都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全然展现出来,效果也着实不错。
“尔行事一贯稳重妥当,这印刷之术也不例外,朕心甚慰。”
嬴政与扶苏父子君臣二人独自站在最前,嬴政对着自己的长子赞许。
“儿臣不敢有负父皇信任,时时警醒于心。”
扶苏听着嬴政的夸赞,心中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感觉形势一片大好啊!”
自觉嬴政此时心情应该不错,扶苏趁机提出了自己对于苏纸和印刷二术的构想应用:
“儿臣请将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以苏纸及印刷二术广行天下。
可将其交由学室官吏授之黔首,以此造福万民,昌吾大秦国力。”
更快更广泛地传播知识,便是扶苏将造纸和印刷这两件四大发明率先推出的目的之一。
不仅如此,扶苏甚至还想将黄老、法家、儒家、墨家等诸子百家之书一同大量刊印。
恨不得将所有典籍传遍天下,更好地促进文化的推进,不过扶苏也知道这并不现实。
只是扶苏尚不知晓嬴政对此事的态度,只能先以肯定不会出错的医药卜筮种树之书作为切入点,观察嬴政态度后再行斟酌。(注1)
“尔有此教化之心,端是不错,只是仅仅刊印此类医术卜筮之物,那法儒等家的典籍文章呢?”
嬴政看着自己这个屡有创新之举的长子,言语间颇有些考较之意。
“儿臣以为,诸子百家之言,不应由朝廷出面推行天下,不过若是有人欲刊印其书,在足够利益的承诺下工坊也未尝不可接受。”
扶苏是万万不敢接这个话茬,随便表达自己的学派倾向的。
这某种意义就代表了自己的政治倾向,必须慎之又慎。
“当真是如履薄冰啊!”扶苏不敢直视眼前的始皇帝陛下,只是内心徒自感慨。
嬴政自然也能听出扶苏言语间的回避之意,内心暗暗想道:
“终究是难以一时扭转,其怕不是一早便想刊印诸子之学,只是以医药等书率先试探罢了。”
不过嬴政也知道,立功立德立言的诱惑,对于自小接受儒家熏陶的扶苏来说实在难以抗拒。
如今能够克制不言,已然说明其近日思想转变之深了。
但是,这还不够。
嬴政威严的声音于是再度传入扶苏耳中:“扶苏,尔可知先君孝公之时,商君教其焚书之事否?”
ps:秦始皇焚书既非时间最早(孝公),也非规模最大(乾隆),但恶名最盛,千古罪名独其一人最为广为人知,其中内情,不得不让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