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过罢,准备好原料和场地后
扶苏准备先向抽调而来的工匠们进行知识灌输,将自己脑中麻纸制作的流程传授出去。
“麻头、破布之物毕竟过于粗糙,失之平滑光洁,妄图同绢帛一样直接书写自是痴心妄想。
但麻布与绢帛二者毕竟同出一源,即使有着些许差异,但仍有共通之处。
譬如世间之民,虽有富贵贫贱之分,但也均为父精母血养育而成,总还是有一二共通之处。
如此想来,或可尝试着将麻布其类物品分离重铸,熬出可能与绢帛相似之物,以作待用。
因此这制造的第一道工序便是将其共有之处分离而出。”
待到扶苏说完之后,全场哑然,一时间竟没有人附和,冷场了。
一旁被征调而来的工匠们虽碍于扶苏身份尊贵,不敢有所怨言。
心底却也只觉荒谬,丝毫不信这养尊处优的大秦长公子所谓的奇思妙想。
这些可都是举国菁华,以后世标准衡量均可冠以大国工匠的身份。
即使在如今时代因其工匠之籍而卑微于人,但若是涉及到专业之事,却也不会服气外行的指导。
什么狗屁共通之处?那麻布和绢帛能一样么?
这差距不就像你这种天潢贵胄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一样大?
这种生来便有的隔阂岂是后天的分离重铸能打破的?
在这个还没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时代,扶苏所做类比并无丝毫说服力。
更何况,如何分离?
这麻布和绢帛虽然同为织物,但自妇人纺出之前便不是一物,又如何能分出共有之物?
因此工匠们面面相觑,均是默不作声。
气氛也一时冷场,虽是仲夏时节,却无丝毫火热。
扶苏见得如此境况,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也不由得有些尴尬起来。
一旁纳凉歇息的匡当眼见气氛不对,扶苏神色也由晴转阴,赶忙接下话茬:
“公子所言甚是,此法确实暗合于世间已有之理。
只要诸位尽心,定当有所成效...尔等还不应诺?”
众工匠诺诺称是。
现官不如现管,虽说扶苏是在场的最高长官,但初来乍到,没有丝毫威信。
而匡当虽然仅仅只是一名佐吏,却在考工室浸淫十数年。
特别又有不更爵位压制,说话可比扶苏好使多了。
扶苏明白了,和这些工匠们解释造纸原理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举例证明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根本不会信服自己这个皇族子弟的指导,只是碍于登记身份的巨大鸿沟才甘愿听命。
或许以后通过功绩可能会逐渐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让工匠们心服口服。
但现在的情况下...决计是不如直接命令支使来的更轻松省力些的。
当下也不再废话,终究是放弃了详细解释的打算。随手从官府仆役中指出些许:
“尔等将这些麻绳、破布尽可能切断切削,洗净之后通通浸入到灰水之中等待。”
仆役们口称唯诺,迅速离开队伍,转向空地上集聚成堆的原料,开始忙碌了起来。
作为“隶臣妾”,他们只会坚决贯彻来自上层领导的直接意志,不敢有丝毫折扣。
而扶苏之所以要将切断后的麻布等浸入灰水,是因为麻布织物中除了本身固有的麻纤维,还有很多木质素和果胶等物质。
只有通过发酵,水煮的方法才能将其分离出来,浸水便是做提前准备。
木质素及果胶的分解会让植物纤维的化学属性产生变化
再经过漂洗去掉这些物质后,植物纤维会变软散开,方便于造纸。
扶苏前世上选修课时就因为偷懒没仔细做好前置准备
导致最后的成品破破烂烂,不得不返工重造。
因此扶苏很是重视造纸的每一步,必须自己亲自监工。
即便扶苏知道这些隶臣妾不敢有丝毫懈怠,但不是还有这些工匠呢么。
难保不会因为不满而有所差池。
安排罢这些隶臣妾的工作后,扶苏转向工匠们:
“烦请诸位待原料处理漂洗完毕后,将其再次锉切,直至无法加工后进行蒸煮。
再令部分隶臣妾寻求草木,之后以草结帘,日后有用。
至于后续如何,且待日后分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咸阳城内。
正当扶苏在工坊内热火朝天地指挥工匠和隶臣妾们破土动工之时
嬴政也在兴乐宫内翻着书案边堆积如山的竹简,完成自己的工作。
放下一卷竹简后,嬴政以手扶额,准备稍事休息片刻。
但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对着身旁侍立的灰袍男子问道:
“长公子是今日赴任少府罢?”
“启禀陛下,正是今日。长公子一早便向城外工坊去了。
而且长公子雷厉风行,上任后一改往日风姿。
方至工坊便开始着手任事,意欲有所作为,臣惊讶不已。”
灰袍男子早有准备。
“哦?
是何作为?能让汝这见多识广的中车府令都颇感讶异?”
嬴政不由得被挑起了几分兴致,心中暗想:
“难不成扶苏当日所言非虚,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当真有些许巧思?”
而一旁的中车府令却不敢揣摩嬴政心意,客观陈述道:
“公子刚刚赴任后便召集抽调工匠
言称陛下终日批阅奏章所用之竹简过于沉重不便,已有法门可制成新物为之载体
以舒陛下忧心,为君分忧。”
嬴政却是哑然失笑,“初生之犊,而无求其故。
竹简之法沿用数百年,又岂是一孺子轻易可改?
虽是孝心可嘉,但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急于求成。
罢了,随他去吧。
不过,公子所言所行,尔竟如此清楚?
清晨赴任,午后尔便知晓公子所言所行,真是神速啊。
还是多耗费些心力到中车府吧,赵高!”
灰袍男子扑通一声跪下,将面庞深深埋在袍服阴影之中,颤声道:“微臣死罪”
嬴政淡然道:“做好分内之事。”
便转身步出兴乐宫,周遭侍从紧随其后,偌大的宫殿中只留赵高匍匐在地的背影颤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