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有三个儿子,梁招弟十岁那年,阿爷已经有了三个孙女,一个孙子。
阿爷曾定下规矩,凡是结婚的儿子,要想继续住在家中,每个月都要上交伙食费。
阿爷说这规矩是防止孩子啃老,是为了逼着孩子去奋斗。
每个月,大伯都会向阿爷上交他们一家的伙食费,小叔虽然交一个月,停一个月,但断断续续也算是交过了。
只有排行老二梁招弟的父亲不在家,也从来没有给家中交过伙食费,因此阿婆是最厌恶梁招弟的,时常骂她是吃白食的。
若单单只是伙食费的事情,阿婆还不至于这么厌恶梁招弟,阿婆对她的厌恶从出生那一刻便有了。
梁招弟的父亲当年为了娶招弟母亲,不惜和家里闹翻,后来招弟母亲怀孕了,阿爷才勉强点头。
阿婆虽然心里不喜欢这个名声不好的儿媳妇,但是看在肚子的份上,对招弟母亲也还说得过去。
招弟母亲怀孕期间,阿婆求问过神婆,儿媳妇怀的是男娃,还是女娃,神婆不容置疑的保证招弟是个男娃身。
阿婆坚信了神婆的话,麻将也不打了,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市场,买渔户新鲜的鱼虾,求有个聪明伶俐的孙子,一日三餐照顾招弟母亲。
招弟母亲生得瘦小,怀孕时孕吐不止,就爱吃山上的东西,阿婆特意跑回娘家,爬上山找鲜甜的菌菇。
原半年回一次娘家的阿婆,在招弟母亲怀孕期间,一个月要回去两次,每次还大包小包的扛回家中。
阿婆辛苦几个月,最后发现梁招弟竟是个女娃身。
高额的付出便期望更高额的回报。
大字不识一个的阿婆,骂了神婆半个小时,愣是没有一句重复的,最后逼得神婆彻底在镇上混不下去,只能举家搬迁。
阿婆对招弟母亲也是每日的责骂和甩脸子,招弟母亲坐月子时,阿婆只煮些青菜汤。
招弟刚满月时,阿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闲言碎语,说招弟不是梁家人的种,是招弟母亲和前一个男人生的。
在90年代,这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阿婆又最好面子,便开始逼问咒骂招弟母亲,招弟不知道母亲是被赶出去的,还是她自己要走的,只知道没过多久,父亲也离开了家中。
阿婆原也是逼问,镇上闲言碎语过多之后,她已经不在意事情的真相了,只想赶儿媳妇离开梁家。
就这样招弟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就连名字,也是叔母怀孕之后,阿婆给取的招弟。
大伯房中的堂姐名叫梁娇,小叔房里的堂弟叫梁家宝,堂妹叫梁倩,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父母精心取的,只有梁招弟的名字带有目的,也只有她会被送人。
当时招弟的心思根本已经不在刀上了,她甚至觉得要故意把刀用错才对,这样才好留在家中。
大伯和招弟说过灰姑娘的故事,灰姑娘生活在自己家里,还要被后妈虐待。
招弟觉得去了别人家,也没有亲生的母亲,想必会比灰姑娘更加惨不忍睹。
况且,她啊,还要等着父亲、母亲回来,如果她被送人,那一家人什么时候才能够团聚啊?
所以从十岁那年起,招弟就刻意用错刀,用错抹布,用错盆,用错扫把,用错误的答案考试。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留在家中,为了等着父亲、母亲回家。
现在的招弟还有几个月就18了,可父亲、母亲还是没有回家。
她已经不会再拿着相片,去家门口比对每一个过路的行人了,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座机,也快要记不住自己是有父亲、母亲的孩子了。
期望变成了微薄的希望,希望又变成无所谓的麻木。
无论他们回不回来,她都得靠自己在这个家里活下去。
招弟正在厨房,准备十几口人的晚餐,她对生活已经麻木,也已经不期待父母的归来。
若十几口人的吃食是一样的,招弟就不用花费多少心思。
可前年伯母生下个小堂妹-幺妹,从那时候起,招弟做饭就需要多费心思。伯母坐月子时,招弟需要煮特制的月子餐,今年幺妹断奶之后,她需要煮小孩子喝的米糊。
幺妹并非是伯母要生,是阿婆逼伯母生下的,也并非是阿婆逼迫,而是现实逼迫。
招弟还在厨房忙活着今晚的韭菜煎蛋,阿婆一声不响的来到厨房,她怯生生喊了声阿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阿婆心情不好时,便不爱说话,招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只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招弟重收拾一遍厨房的灶台,避免出错。
阿婆拿起水勺畅快地喝水,水勺重重砸在桌子上,声音响彻整个厨房,看来阿婆今天不是心情不好,是有人惹她生气了。
招弟回忆今早做的早饭,吃着没有问题,晚上煮饭时间和平时一样,菜是前两天吃酒席打包的饭菜,只加了韭菜炒蛋一个新菜,不算铺张又能合胃口,那就不是饭菜上的问题。
家里的地板回家也已经打扫干净了,洗澡的热水也正在烧火,也已经叫堂妹梁倩洗了澡,也帮幺妹洗过澡了。
招弟想来阿婆不是在生她的气,但她也害怕现在做错什么,把阿婆的怒火转到自己身上。
招弟加快做晚餐的速度,递给幺妹一颗冰糖,尽量让她不要哭闹。
好不容易把一家人的晚餐煮完,可招弟还不能上桌吃饭。
大伯和伯母还在店里收摊,只能招弟喂幺妹吃面,对于这样的情况她也早已习惯。
阿婆心疼大伯一家,不舍得他们外出干活之后,还要带孩子,带幺妹的责任便落到了招弟身上,就算大伯他们在家,大多数也是招弟在喂饭。
今天她向往常一样给幺妹喂饭,阿婆一手端碗,一手夹菜,嘴里不断地咀嚼,眼睛也不看向招弟,却粗声粗气地对她说道:“你经常和曜松一起回家?”
阿婆和阿爷生活了大半辈子,也花了半辈子学阿爷说话、训话,这次阿婆学得已经有九分相似了。
原来阿婆今天的火气是对着自己的,刚刚在厨房见面时不说,偏要在全家吃饭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
招弟不知道阿婆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不知道阿婆有着什么打算,看了看隔壁阿爷威严的脸,她不敢撒谎,只敢点点头。
“以后别一起回家了!”
招弟拿碗的手抖了抖,碗从指尖滑落,掉到了幺妹的学步车上。
招弟心里满是不甘,自从她知道等不到父母回家之后,宫曜松便成了自己生活中唯一的光,和他一起回家,便是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
在这个家中,自己可以付出全部,唯独除了这一点,她坚定地反驳阿婆:“不行,我就是要和他一起回家。他在路上会给我说些题目的解法,会给我重点班的资料。”
“你们不会谈恋爱了吧?”堂姐看似单纯的提问,但这话最有杀伤力,谈恋爱是阿婆明令禁止过的,原来只是一起回家的事情,现在变成了阿婆眼中原则性错误。
招弟观察着饭桌上家人的脸,小叔和叔母自顾自地吃着,置身事外的样子,堂弟家宝挑衅的看着她,坐等着看热闹。
堂妹梁倩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阿爷和平日一样,不怒自威的面容。
招弟期望有人帮自己说一句话,但希望又落空了,或许大伯在,她心里会多了些底气。
阿婆狠狠地瞪着梁招弟,等着她的解释。
阿婆知道她是不敢谈恋爱的,只是觉得逼问的姿态,能增加在家中的权威,她便就这样做了。
阿婆回家在厨房看到招弟不问,非要在饭桌上问,也是为了彰显她在家中的地位和权力。
在饭桌上训话,更是某些中国家庭固有的习惯。
但这样做就和阿爷不像了,阿爷从来不张大眼睛瞪人,一个看似无意的眼神,已经能让人感到畏惧,即使阿婆瞪大眼珠子瞪人,也并不会让人感到畏惧。
东施效颦,失了自我,而不自知。
招弟顾不上和堂姐计较,先改变阿婆才是重中之重,改变阿婆才能和宫曜松一起回家。
梁招弟正欲开口说话,阿爷威严的声音从主位传来。
“说不能就不能,吃饭!”
阿婆不再多说,堂姐也不再搭话,所有人都在低头吃饭。
阿爷说定的事,家中未曾有人反对过,此刻招弟真想掀翻饭桌,质问一句。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