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

招弟和宫曜松一起回家,并非是因为他们在谈恋爱。

当然,17岁的招弟还不懂恋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无疑已经肤浅地懂得了这种事,正因为刚刚懂得,因此比有过经历的人有更大的激情。

原先他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即使宫曜松经常来家中,但也是几个小朋友一起玩耍,只是玩伴的关系,谈不上热络。

他们真正的熟络还是因为家里人的缘故。

1996年,梁招弟六岁那年,在偏远的小镇上,黑白电视挺常见,但彩电算是个稀罕物件,白天大人在地里劳作,小朋友就在家里看动画片《葫芦兄弟》。

镇上有彩电的就只有几户人家,当时人们愿意花光积蓄,去买四大件,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这也是结婚必备的物品。

镇上有些年轻人抓住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海经商赚钱,即使不结婚,也会去买这四大件。

人活着就争口气,四大件不单单是有钱的象征,在90年代初,更是有身份、有能力的象征。

镇上只有几户人家有四大件,这其中几户中还有作假的成分。

几个后生商量一起去广东挣钱,五个人里只有一个是真正赚钱的。过年回家时,赚钱那位便开始给家里安排四大件。

其余没赚到钱的几位,手头稍微有点富余的,借钱也要买四大件,为了让家里人过年开心,也为了让家里人在镇上提起腰杆,更为了让家里人觉得自己外出多年没有受苦,他们打肿脸充胖子,拿出最好的东西回家过年。

小叔去到归乡后生的家里,看着人家家里崭新亮眼的四大件,心中满是羡慕,但奈何腿有残疾,无法和他们一样外出闯闯。

回到家的小叔,在饭桌上假装无意地聊起别人家中的四大件,见阿爷没有反应,小叔就问堂弟家宝:“想不想要看彩电啊?”“我们买电视好不好?”“想不想要录音机啊?”

堂弟傻乎乎的以为是爸爸掏钱买,高兴得连连答应,殊不知他爸爸根本拿不出钱,别说四大件了,单说四大件中的任何一件,他都买不起。

他在饭桌上看似无意提起,其实就是在问阿爷,在家中只有阿爷能拿出买四大件的钱。

见阿爷没反应,小叔不死心地直接问阿爷:“爹,咱们能不能也买四大件?”

小叔手心向上早已成为了习惯,即使30多岁继续啃老,他也觉得并无不妥。

“吃饭。”阿爷冷冰冰的话语从主位传来,小叔看到阿爷略带威容的脸,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阿爷在家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做数,如同大树扎根在地底,无一人敢动摇。

过了半个月,宠爱小叔的阿爷搬回了一台彩电,虽然没有四大件,但有彩电也算是不错了。

阿爷曾是镇上最富裕的后生,改革开放初期,一个人前往深圳,乘着时代的风帆,赚下了不少钱。

虽然阿爷对那段经历闭口不提,也不许他们对外宣扬,但他们都知道阿爷是有本事在身上的,口袋里也是有些财产的。

就算现在儿子们不争气,到梁招弟这一辈,他们家在镇上也算得上是有名的富户了,买个四大件虽然吃力些,但还是没问题的。

阿爷平时也最疼爱小叔,对他是无有不应的,按平时的情况,小叔这次开口要四大件,阿爷过几日就会把四大件都搬回家中,但这次阿爷却没有这样做。

小叔闷闷不乐阿爷这次的抠门,家中其他人也无法理解阿爷的行为。

但梁招弟知道,阿爷这是害怕了,小叔腿部有残疾,这原也不是要命的事,而是小叔好吃懒做,贪慕虚荣又性格懦弱,这才是真正要小叔命的东西。

大伯虽然勤劳肯干,但为人太过于老实巴交,没有胆识和眼界,也太过于记挂家庭,容易安于现状,镇上年轻人都想着外出历练一番,只有大伯一心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镇上年轻人这次买四大件,阿爷意识到了儿子与他人的差距,害怕儿子日后的日子太苦,便想着多省些钱,以后好救急。

阿爷原是打算四大件一件都不买的,但发现四大件中的彩电,能够看新闻,能够了解到镇外面的世界,便只买了彩电。

阿爷没曾想,彩电买来之后,小叔只看武侠电视剧,根本不看新闻。

晚上是小叔看电视剧的时间,白天是小朋友看动画片的时间。

附近的小朋友都会跑到梁招弟家来看彩电。来看彩电时,小朋友嘴里含块糖,口袋里装几块糖。

梁娇的糖,自然是从大伯房中拿出,家宝和梁倩的糖则由叔母出。

总之,他们都可以从亲生父母口袋里拿糖。

在月初买糖时,大伯给了梁招弟一抓糖,五颜六色的糖纸仿若要灼伤梁招弟的手心,她看着糖直流口水。

但梁招弟要一直留到看彩电时,才会拿出来吃,这样才不会在别的小朋友都吃糖时,她什么都没有。

吃完糖,糖纸也不能乱扔,当时班上女生最喜欢收集糖纸了,梁招弟就是因为没有糖纸,大家才不带她一起玩,梁招弟满心期待这糖带给她的美好生活。

夏天她怕糖化了,拿袋子套着糖,再把糖泡在冷水里,又怕袋子不经泡,把糖纸给泡烂,每隔一天还会再换个袋子。

小心翼翼的护着糖,终于等到了看彩电的这天。

梁招弟怕在别的小朋友面前丢脸,老早就把糖从袋子里拿出来,像小朋友们一样,放在裤子口袋里,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糖拿出来。

梁招弟撕开精美的糖纸,窸窣作响的声音撩拨着她的心弦,就在她放入嘴里的前一秒,堂姐梁娇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糖。

梁娇把嘴里的糖赶到大牙处,开口说道:“这糖是我爸给你的吧?”

梁招弟心痛的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糖,想着把糖捡起来,吹吹,也还是能吃的。

梁招弟捡起地上的糖,用衣服擦掉上面的灰尘,她原可以用糖纸擦的,可又怕脏了糖纸,只好用衣服擦掉灰尘,把糖塞进嘴里。

但梁招弟不舍得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嚼糖,她慢慢地含着糖块,用舌尖去微微触碰糖块,去感受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