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倥偬，岁月惘然。
人间的日子总是过得快极了。
枫燃抬头看看低垂的黑云和高挂的血月叹了口气。
又是一个三年，是一个极其忙碌的三年。
枫燃和温裕见过江城瘟疫横行的惨状，去过饱受毒兽之苦的傩镇，闯过瘴雾四起的莲洲，现在停在了曾经富庶繁华的桃城。
这是一座天灾持续了一年之久并且还在恶化的城市。
就连枫燃和温裕都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之久，没有丝毫头绪。
“师姐，要不要来吃点东西。”陈炎声从厨房探出头来叫枫燃。
枫燃应了一声：“温裕还没回来吗？”
陈炎声道：“还没有，温师兄今天去城东了。”
枫燃走过去问他：“感觉身体怎么样了？”
陈炎声摇摇头道：“没事了师姐。”
陈炎声是碧海阁阁主的小儿子，前些日子奉命前来解决桃城天灾，不料竟然也被异化了，正巧赶上了枫燃和温裕来桃城，温裕施法让他暂时恢复了原状。
桃城天灾异化是血月所照耀之处，人人都像吹气的气球一样迅速肥胖起来，并且人不能离开血月范围，离开就会迅速膨胀最后炸成一团血肉。
有修为傍身的人尚可勉强抵御镇压血月影响，而普通人就只能在日复一日的肥胖中死去。
他们在这两个月都没什么眉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在痛苦中逝去。
更糟糕的是，血月影响的范围还在扩大。
以桃城西小河村为中心，逐渐向四周扩展，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将桃城完全覆盖。
温裕此次出行就是去了小河村，可他们已经在小河村查了不下百遍，根本没什么进展。
他已经去了三四天了，枫燃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她根本找不到法则碎片在哪里，这是最麻烦的事。
她在血月之下可以恢复修为，但相对应的就是法则会蒙蔽模糊她的感知。
正一筹莫展走神时，温裕从窗口飞进来。
枫燃抬眼看去，他身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芒，清瘦的身体有些浮肿，衣服都被绷的紧紧的。
温裕进来转身把窗户关紧，室内昏暗，烛火微微摇晃。
“怎么回事？”枫燃皱眉问。
温裕拿起桌子上的茶水灌下去缓了缓道：“不太好，现在不只人，就连动物都开始肥大化了。”
“血月的影响似乎加强了。”
温裕靠在椅子上深吸了几口气：“小河村最严重，抵抗那种影响我都感觉费劲。”
不过脱离了血月照耀，温裕身上的红芒渐渐消失，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关键还是在小河村吗？”枫燃说，“你这次有什么收获吗？”
温裕说：“我找到了最先肥大化死去的人的家属。”
“然后挖了他们的坟墓。”
温裕面不改色地说。
枫燃只挑挑眉问：“然后呢？”
“棺材里的人大多并没有肥胖到足以致命的地步，也没有后来的人胖。”
枫燃猜测：“这也和血月的影响加剧有关吗？”
温裕摇摇头：“他们似乎不是因为肥胖死去的，但后来的人都是因为肥胖。”
枫燃眼睛一亮：“哪里不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像是惊惧而亡，如果一个两个因为惊惧而死，还可以理解是因为过度肥胖引起的心理问题，但七八个都是，就很蹊跷。”温裕一晚上自己偷偷刨了十几座坟墓，观察的很仔细。
枫燃挠头：“惊惧而亡？他们家属有说什么吗？”
温裕摇摇头：“他们都是在睡梦里死去的，死前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睡梦？”枫燃说，“其他人也没有做梦吧。”
温裕想了想问：“会不会是做了梦但是不记得？”
枫燃觉得不是：“可是就像你说的，后面的人单纯因为肥胖而死。”
不过这总归是一个方向。
温裕打算到晚上找几个人试试能不能读取到他们的梦境。
现在白天大街上都没有几个人，更别说晚上了。
入夜时分，温裕和枫燃跳跃在血月下的屋顶上。
“这一片儿人气最旺盛，就在这里吧。”枫燃停在一片民宅聚集的地方。
温裕点点头，两人翻进一个院落，偷偷潜进屋里。
红色的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地上，黑暗的角落里，两坨庞大的肉团瘫在地上，呼噜声震天响。
枫燃看见早就坍塌的床架，以及他们呼吸时颤动的肥肉。
有些心烦意乱，明明是平凡普通的一家人，却要在灾难中惶惶不可终日。
温裕蹲下来把手贴在一人的脑袋上，淡淡的白光亮起。
枫燃听到了什么东西窃窃私语的声音，模模糊糊不真切。
温裕有读取别人记忆的能力，读取梦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枫燃站在旁边给他护法。
影子静静地投在地上，枫燃的目光落在温裕的影子上。
那影子黑的仿佛要吞噬一切光源。
影子的边缘突然波动了一下，枫燃眨眨眼睛，又恢复了正常。
只有那一瞬间，枫燃觉得有一点异样，后来任凭她怎么感知也没有什么收获。
片刻，温裕换了一个人感知。
然后拍拍手站起来说：“他们没有梦境。”
“换一家。”
枫燃点点头。
二人又回到月光下，枫燃跟在温裕的后面，看着他在屋檐间跳动的影子。
影子时长时短，时胖时瘦，落在地上瓦间不停变换。
“温裕。”
“嗯？怎么了？”温裕扭过头来。
他清瘦的脸庞浮着一层红光，整个人看起来面色红润气色好看。
枫燃伸出手来点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间，空间仿佛扭曲一样晃动了一下，温裕的脸瞬间煞白。
地上的影子忽然散去又重聚。
“这，这是怎么回事？”温裕忍着恶心看着自己的影子。
“是饿殍。”枫燃沉声道，“是我疏忽了。”
“饿殍？”温裕大惊，“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
枫燃摇摇头：“不知道，按说这种东西已经消失很久了，即使是鸿蒙时代也只出现过几次。”
“对上了对上了。”温裕在房顶上走来走去，“如果是饿殍的话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枫燃说：“我可不记得怎么驱逐饿殍了。”
温裕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医者心只知道有这个东西，还没有解决它的办法。”
两个人又满头雾水的望月发愁。
枫燃托着腮戳了戳巫芒的神识印记。
这小子不知死活地失踪了三年，连带着余灼也不见了，要不是脑袋里的神识印记好好的，她都要去找人了。
“召唤巫芒！”
枫燃仰天长叹。
温裕被吓了一跳。
眼前一黑，枫燃也被吓了一跳。
两人傻傻地看着背对月光负手立在眼前的人。
“巫芒得令。”
青年面容清隽俊秀，眉目如画鼻梁挺拔，薄唇微抿略带笑意，一身玄衣映着淡淡月辉，颇有几分神秘。
巫芒打了个响指：“回神了！”
“在想什么？”
“巫芒！！”枫燃惊喜，瞬间跳起来冲到巫芒眼前。
巫芒眉眼含笑看着枫燃。
“嗯，是我，久等了。”
枫燃开心的不得了，连饿殍出现的事都扔在了脑后。
“你去哪里了！”枫燃围着巫芒转圈圈看，“杳无音信三年了！”
“都长这么高了！”枫燃把手伸过头顶比了比。
从前两人是一样高的，现在她的头顶到了巫芒的眉眼。
他要比枫燃高一些了。
“你为什么总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长高啊？”枫燃虽然在问但是很开心。
“有一些事情出乎意料了，耽误了一些时间，抱歉。”巫芒微微低头。
“你还好吗？”
“很好很好。”三年五载的对于枫燃来说就是一眨眼的事。
“你来的正好！”枫燃激动道：“你知不知道饿殍要怎么消灭？”
“饿殍？”巫芒这才有空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对对对。”
枫燃简单地跟巫芒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巫芒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这个，只解决饿殍是不行的吧。”
枫燃说：“是啊，但是我找不到碎片在哪里，先把饿殍解决掉就不至于有这些人受罪了。”
巫芒眉头微微一动，然后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去消灭饿殍。”
枫燃眼睛亮了：“你真的有解决饿殍的办法！”
巫芒摸了摸下巴：“应当是会的。”
“但是我们需要找到第一只饿殍诞生的地方。”
枫燃和温裕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小河村。
所谓饿殍，大多出现于饥荒之年，人生食大量人肉之后异变，被冤魂反噬而成便会成为饿殍。
饿殍寄生于人体食人精魄，便会引得人食不下咽永远饥饿却迅速肥胖，饿殍会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像瘟疫一样，降灾于人间。
巫芒跟着他们往小河村方向走，一路上看见很多在黑暗里咀嚼着什么又疯狂呕吐的人。
“你们来多久了？”巫芒问枫燃。
“两三个月吧。”枫燃和温裕一直奔波在外，很少回昆仑。
枫燃一直在解决天灾，而温裕则一直在治病救人扬名天下。
他在靠近昆仑的一个山谷里占山为王建了一个小小的门派，目前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医谷里学医，温裕会定时回去检查功课传授知识。
“饿殍无法直接寄生于人体，一般寄生在影子里。”巫芒道。
枫燃倒是知道这一点，不然她不会想起来饿殍这个事了，怎么解决她不清楚。
“解决的办法就是找到第一只饿殍，在永夜里用祝祭之法化其怨气。”
枫燃和温裕都在静静地听巫芒话。
“而祝祭则需要食人者头骨做祭器。”
枫燃听懂了：“找到第一只饿殍诞生的地方，就可以找到生食人肉的被反噬的人。”
“对，关键就在于这个人。”巫芒说，“希望我们不要来的太晚。”
温裕说：“满打满算一年而已，死了也不至于连尸骨都不剩。”
枫燃却有点愁：“可是都被反噬了还能留下全尸吗？”
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们要尽快去找。
他们到小河村的时候大概是清晨时分，有人顶着满身的肥肉起床打水做饭，气喘吁吁。
因为温裕和枫燃这几个月来过几次，这里的村民倒也认识他们。
“大婶，今日感觉怎么样？”温裕冲坐在大门口发愣的妇人招了招手。
妇人看见他眼前一亮：“温大夫啊，好多了好多了，多亏了您啊，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您要进来坐坐吗？”
妇人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来。
“不必了大婶。”温裕连忙摆手让她坐下，“我们来还是想问点事。”
不得不说大夫确实是个很好的职业，温裕基本上走到哪里都很受人尊敬。
“问吧问吧。”妇人又重重坐下，身上的肥肉狠狠一颤。
枫燃看着她的影子，黑的有些过分。
时间久了，隐隐能感觉到仿佛有东西在和她对视。
大概就是那种叫饿殍的东西吧。
“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饥荒，我们桃城从我爷爷那个年代起就不存在什么饥荒了。”妇人信誓旦旦地说。
“那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温裕说，“不管真假，什么都可以。”
妇人摇摇头坚定地说：“没有的，桃城在此之前一直是个很安宁的地方，小河村同样。”
“就连听说也没有吗？”温裕不死心。
“大概是没有的吧。”妇人心里也有点发毛，“要不你们还是去问问村长吧，他知道的事情最多了。”
温裕这才作罢。
“他们村长那里我也去过很多次了。”温裕说，“什么也问不出来，问出来的都是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与饿殍貌似没什么关系。”
“你去挖的哪几家人的坟墓？”枫燃问他。
“在村外的荒地。”温裕说，“我看过之后就又给人家还原回去了，还要去吗？”
枫燃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线索，于是三人又去了村外的荒地坟墓。
虽是正午时分，四周却雾茫茫昏暗极了，血月和阴云遮挡了阳光，让人无端感觉阴冷。
枫燃跟着温裕穿梭在这一大片墓地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巫芒跟在她身后，见状拉了拉她的手腕。
“还是害怕吗？”巫芒悄声问。
枫燃叹了口气：“没事，只是感觉有些冷。”
巫芒撑起一个防护罩，这让枫燃感觉有些许的暖意和安全感。
温裕时常与死人打交道，对这种东西习以为常，很不理解枫燃的恐惧是为什么。
见他俩在后面磨蹭，温裕翻了个白眼径自挖坟去了。
当然，是用灵力挖。
淡淡的雾气弥漫，山谷里传来几声鸟鸣，脚下的土地有些湿软。
巫芒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看见了藏在浓雾里的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