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珣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心中竟有一丝慌乱,急忙坐起身来整理衣襟:“什么时候来的?”
向阳看他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咯咯笑着坐地上了,转身背靠在卧榻的边缘,不想为难他。
窗外是面向边河的一角,树树秋色漫漫,如金似玉又像火,彩色斑斓好看。遮雨栏上应是楸树,垂下的枝头是一簇簇玲珑红果儿。
鬼窟里没有这些好看的花花草草,便是外头也是石头、木头、烂泥巴。向阳看着这些果子就觉得心情极佳,觉得果子都是甜的。“其实我早就来啦,我从南市街出来就看见你了。我看他们买了好吃的往画舫上带,就想蹭点吃的,没想到你就顾着捏肩捶腿,什么也不吃。”
关珣看着桌上原封不动的羹陶,问她:“有些凉了,还吃吗?”
向阳抬了一只手,示意让他把自己拉起来。她不过逗他一逗,不想关珣径直过来便拉了一把。她忍俊不禁,捂着嘴去将桌边一壶清水倒入温酒器里。“蟹肉羹自然是热的好吃,而且我阿母常说啊,养身保灯芯,否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过四十。”
她去打开炭炉盆的盖子,将那温酒器放上,又过来将蟹肉羹的羹陶放进盆子里。“反正还有一会儿,不如我替大人捏肩?”说着便来上手。
关珣抓住她伸来的爪子:“别动手动脚的。”
“怎么他们捏得,我捏不得?”向阳凑近他,附耳说道:“我可听见啦,那三位姐姐都以为你好龙阳呢。”
关珣半眯着眼侧首看她,心想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想着什么。“你现在也是男儿身,你替我捏,那不是一样吗?”
向阳嘻嘻笑道:“是呀,他们觉得一样是他们的事,我知道不一样就好啦!”她的笑容总是璀璨的,身上有一股欢脱的劲儿,是潇洒,是惬意。
关珣觉得晃眼,摆手示意让她坐卧榻上,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快仲秋了,还不走?”
向阳趴在卧榻的扶手边,毫不避讳地看进那双黑眸里:“先看一场烟火,才算不虚此行。”
关珣挑眉:“那我今晚给你放,成不成?”
向阳咯咯地笑,靠近他道:“我要看的是京师的热闹,你给我放鞭炮还差不多。”
小姑娘丹唇外朗,明眸善睐,眼中缱绻之意坦荡得让人无处可避,关珣不是没看明白。他接住了,却觉得有些烫手。他垂眼退开了些:“我认真的。仲秋年年都有,不必执著今年。你明日就走吧,我送你。”
向阳不打算放过他,突然摊开掌心放他心房上。关珣一退,她就攥紧了关珣的衣服,看起来像要把关珣的心给掏出来一样。“官爷知我意,为何要躲?官爷别说没有,也别说荒唐,我不信的。”一个男人是不是有意,她还看不出来吗?
关珣扒开她的手,还是不看她:“我心中有事,挂不住人。向阳,我还是那句话,你得走。”
向阳眼睛咕噜噜地转,心里打了主意,趴在卧榻的边缘,想更靠近他。“我会走的。我答应官爷,看一场烟火就走,怎么样?”
关珣心想,对方动手也是在放烟火的时候。今年烟火放三回,五漳河上分三段,只要第二段前离开,倒也来得及,便点了点头。“就看一场,一场之后,你马上离开京师,明白吗?”
“好——,都听官爷的。”向阳乖巧地应着,却在细细地打量着关珣的眉眼。毕竟这也是她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看他。
向阳第一次见到关珣是在城门口的酒肆,那时关珣骑着一匹青骢马要进城,艳阳下似一把玄铁剑,孤冷自傲,寒光三丈,话不多却不怒自威。当时,她脑海中便闪过四个字——人高马大。
今日近身才发现,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也能温润,难怪戏文里唱道铁汉柔情。她想,要是再靠近一些,她的手可能就不规矩了。
许是察觉向阳的目光过于炙热,关珣轻咳两声:“我看看蟹肉羹好了没。”起身去抬下温酒器,将那两罐羹陶给一一取了出来放桌上,又去把窗户关了。适才是演给外面的人看,但这姑娘还是别露面了。
向阳适可而止,再不逗他,喝了一口蟹肉羹,却想起关珣第一次请她吃面的场景。她转念又想起挑哥儿和顺哥儿的话,再看一旁的关珣,觉得心一下沉了,竟有些酸涩的无奈。
关珣拿勺敲着羹陶:“要看还是要吃?你这样,记得自己吃过什么吗?”
向阳复又换了先前灿烂的笑容:“哎呀,官爷还是知道的呀。我自然是要吃的,但人也是要看的。”
关珣哼了一声:“不害臊。一个女儿家,这些话不许说……要说也是男人来说。”说罢,又觉得自己孟浪了,这蟹肉羹恐怕有毒。
向阳噗嗤一笑:乖乖地低头吃着,嘴里的蟹肉本就甜,这会儿更甜了。
两人沉默着,外头又传来三姐妹的乐声。关珣吃罢,将一旁装有紫苏甜姜饮的竹节杯子推到向阳面前。“吃好把羹陶给我,我还得把食盒也还回去。你一会儿先走,别跟我一处。”
向阳撇嘴:“反正我也快走了,跟你一处也不打紧。”
关珣摇头:“跟着我危险,你别以为京师真的这么美。听说过吗,越美的东西越有毒?”
向阳替他把羹陶放进食盒里,一边说道:“我知道,京师是个荷塘,月亮照得再美,也找不到底下的浑浊。道理我懂,但我就是舍不得。”
关珣怕再说下去,这姑娘会说出更大胆的言辞,当即拿了食盒便走,上岸时便与三姐妹道谢。“三位娘子的歌乐绕梁遏云,今日有幸听了半天,方觉时光短暂。来日有幸,还盼能再访遮雨栏。”
遮雨栏的三姐妹谢过,目送关珣离开。不过一会儿,又见自己阁里走出一个细皮嫩肉的小伙子。二姐听风唏嘘:“长得这般好看,可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