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圆夜

仲秋之夜。

潘楼街。望江楼。

永长给关珣传信,说未寻获平溪的踪影,城外守着的人也没看到平溪出城。

关珣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皇城司了。

邓良如今在里头,如果不出意外,仲秋之后待各司复工便能安然释放。皮肉之苦多少会受一些,但皇城司那首应该没时间折磨人才对。

他想得出神,突然有抵应敲门送来一盘蟹生。关珣道:“送错了,我没点菜。”

抵应道:“是外面两位客官送的。”放下蟹生和酱汁便走了。

关珣朝外看,离雅间不远的矮座有两位熟人——袁少尹和孙郎中。他们笑着对他举起酒杯,关珣也站在原处无声敬了一杯。

事后关了雅间的门,关珣便用筷子在蟹生里拨弄,翻出了一颗蜡封丸子。他取出方巾取蜡丸,捏碎后取出一张字条来。

上面写着——今夜当迷醉,宜静不宜动。

关珣点着桌面,其实第一场烟火之后,他还是要去看看父亲的。他虽有安排,却始终放心不下。

昨日见了黄师傅的老板,也就是铁马白瓷的东家。东家姓柳,隔着竹帘说话,他们全程没正面见过。

柳东家要跟他谈一笔生意,他们要救魏明安。他知道关珣的身份,也知道他们不是冰姐的人。

那笔生意要等仲秋之后,但为表诚意,柳东家表示会送他一份见面礼。

勾栏乐起,关珣倚在窗边抱胸而立,若有所思。

“四郎?”

关珣回过神来,循声往楼上屋檐看去,见琉璃瓦上有个黑影如一只矫健的狸猫,一个翻身跃下,抓着窗棂,顺溜地滑进了雅间。

是向阳。

今日的向阳与往日不同,只用了葛布将头发束于头顶。她内穿黛蓝直领,外着几何填花半臂交领衫,一身英姿飒爽。

向阳道:“四郎这是怎么啦?忧心忡忡的,连我在屋顶上都没发现。”

关珣有些出神,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轻功很好。”

其实他早该想到,第一天在巷子里见面,她来去如风。若没有点功夫傍身,怎么能逃过自己的眼睛,还逃过齐成那般追捕?

向阳却不当一回事,只嘻嘻笑道:“大人谬赞。”说着,从挂在身上的袋子里掏了一把甜枣给他:“给,百香蜜浸的枣子,去籽儿的。”

关珣没说话,他的直觉告诉他,向阳今天有别的安排。

向阳见他还是一副愣神的状态,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凑近道:“哎哟,四郎,今天可是团圆日,你怎么这副样子啊?关伯父不是被接到孙郎中家里了吗?”

关珣奇怪:“你又知道?”

向阳点头:“我不光知道,我还特意为四郎准备了一份大礼。”

关珣心上的焦虑越发清晰,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若说仲秋夜有什么没防,那就是向阳了。他盯着她问:“什么大礼?”

向阳的眼睛弯作月牙儿,看了眼白矾楼处的露台,“时辰快到了,等花炮一响,我再告诉四郎。”

关珣蹙眉,怕她是对花炮做了手脚,可听见第一声花炮冲天后,自己又不确定了。

火树银花下,小姑娘像是一个虚幻的人影,似乎在花炮都放完之后,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他一把抓住向阳的手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向阳凑到他耳边,几乎已经贴到他身上去了。她还是她,声音清亮悦耳,但又不是那个只顾着嬉闹的小姑娘了。“大人可记得曲俊良?”

关珣神色越发凝重,只将向阳拉开了些,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好像能盯出什么来。他想,老天许是跟他开玩笑,怕什么来什么。他不让永长查下去,怕的不就是这一桩吗?

向阳眨了眨眼,还对着他笑:“四郎?”

关珣听见自己牙缝里钻出的话:“记得……我记得……”当年与父亲一同入狱,罢职发配沧州的便是这位左郎中曲俊良。这让他想起一件事——那天父亲要他别管鬼窟的人,为此还扯上了三柳庄与仁义道德之辩。

向阳又问:“那大人应该知道鬼窟的九鬼进京?”

关珣只是盯着她看,他想叫向阳不要说了,他不想知道,今后也不会知道。这种事让边河府衙自己去查,让刑部自己去管。他很庆幸自己只是个司理,这些与他无关。

向阳好像还不死心,笑着去捏他的脸,想要拉成一个笑脸来。“四郎生气吗?说实话,我也很生气啊。齐家害死了曲俊良,现在还要借我们的手来害你们关家,这不是很没有廉耻吗?”

这句话,算是默认了她是鬼窟的人。

关珣摇头,拉着她往窗户去,小声却心急地说着:“你现在就走,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他们刚到窗户边,向阳一个侧身就滑过另一侧去了。外头却传来了王凖的吆喝声,是来搜查什么人的。

关珣情急之下揽住她的腰身,把人给按到墙上去,两人的身子几乎贴着,满室旖旎。

碰——

王凖进来,只见到这么荒唐的一幕,嗤笑一声:“真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关司理好兴致啊!”

关珣把人压在怀中,只回过头去,脸色极其难看。“王指挥使打扰别人好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王凖冷哼一声,负手缓缓走来。只见关珣怀里的人被关珣遮住了脸,但那双脚一看便未缠足,想必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什么样的女子值得关司理藏着掖着,难道是个大美人儿?”

关珣垂首把脸贴着向阳,好似亲昵的两口子耳鬓厮磨。“王指挥使这是什么话,这可是肯与下官交付真心的姑娘。下官怕王指挥使殃及池鱼,那下官岂不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王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先是一笑,后是笑得前俯后仰。他拍着桌面,还未笑罢:“哎呀,关司理啊,关司理,尔乃痴情种,不知女人心啊!哈哈哈哈——!”

外头忽然奔进一人,附耳与王凖说了什么。

王凖一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首还不分开的男女,觉得今日真是看了个大笑话,心情也好得不得了。仲秋算什么,不比这个笑话好看吗?他摆了摆手:“罢了,王某就不打扰关司理的兴致了,我们走吧!”

王凖一走,外头的烟火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