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珣几乎是立即退开，他头上和脖子上都是汗，走到窗棂处，有些艰难地喘着气。
向阳听到钟响，知道时候不早了，便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你猜得没错，我确实是鬼窟的人，不过我不是来害你的，更不是来救魏明安的。”
关珣默然，腰腹上传来她掌心的温度，像一块温润的玉。
向阳接着说道：“有些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也有些时候，肉眼所见未必是真。你说对吗，四郎？”
关珣不置可否，却已将她的手拉开，坐在小圆桌前。他闭上眼，他真的什么也不想知道。
向阳却凑到关珣身侧，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关珣的样貌来，一边还捧着脸嘻嘻笑道：“虽然帮你不合规矩，可看在大人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多跪几个时辰也值得了。”
关珣第一次被人这般盯着，纵使冷情，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用手背往向阳的额头拍了一下，“小姑娘家的，真不害臊！”这句话也不知说多少回了。
向阳摸了摸额头，撇嘴道：“你们礼数就是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结果暗地里就想挨着越近越好。我们鬼窟就没这些臭规矩，喜欢就是喜欢。”说完，还爱娇地哼哼两声。
关珣听她说要受罚，心里有些揪着：“要不，你说是我把你扣下，如何？”
向阳摇头，脸上笑意不减，好像什么处罚都不重要。其实那天被孙雍发现，这次回去受罚也有师父和孙雍帮着，原本的鞭刑最后也会变成跪天罢了。
关珣见她不说，也就不再问了。“你们不救魏明安，那你们来干什么？”
“这个嘛……”向阳把圆凳搬倒关珣身侧，半个身子都靠着他臂膀。“大人可能不知道鬼窟的规矩吧？要我们做事，钱财人情，你得挑一个。上个月啊，我们收到了鬼舍利，要替人把他故友接到鬼窟生活。”
“刑部派来的两个笨蛋，连汉语和方言都分不清楚，用什么听翁，不就是隔了一扇门吗？我们说得这么大声，谁都知道肯定聊的不是秘密呀！不过也多亏了他们，我们才知道齐家想对你们下手。”
原来，刑部派了两个边河人去监视动静，跟踪了从鬼窟出谷去接人的几个松江渔农。这些渔农说的一口吴语口音，来的边河人却不会地方方言，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谈话听成了劫狱救人的大计划。
刑部探子上报：中郎将迟非会此毒，误了就咬着。发药王记，寻到营救魏家。哪能呗？乌老怪物。怕啥，有九鬼堵兵。
原话却是：中午吃饭不要吃太多，饿了就忍着。别忘记，找到人就回家。怎么办？我很快饿。怕什么？有很多大饼。
她这一解释便真相大白了，原来是刑部的两个探子害自己搞了乌龙，还想借此嫁祸于关珣。
如果关珣未有准备，或是向阳并不知晓，这说不定又将成为齐家和王相手中的一道冤案。
关珣无声喟叹，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既是误会，你们还不赶紧撤了？只要不是魏明安，我带几个人出城易如反掌，你不必趟这趟浑水。”
向阳轻轻地笑着：“有四郎这句话，向阳真的是值啦！我要接的人住在城外，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进来。倒是四郎啊，我好像有点舍不得了……我听说了关伯父的事，也听说了你的事，我就想来看一眼，回去好找曲家那混小子炫耀一下。”
那双杏眼映着温暖的灯光，小嘴抿起，笑得毫不吝啬。
关珣一阵错愕，他好像知道父亲的安排了。
一开始，向阳说要去拜见父亲，如今看来不是临时起意。后来再见父亲，孙郎中显然到访过，而父亲也突然提起要他不管鬼窟的事情。想来父亲是想阴差阳错，让鬼窟的人光明正大地把曲俊良的家人带走。
向阳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仰头便亲了上去，唇齿间是桂花酿的清甜。
关珣想让她坐好，不要动手动脚，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知什么时候被点了穴道。
向阳的额头抵着他的，温柔细语地轻声说道：“我今日是来辞行的。我答应过四郎会走，就一定会走的！”从他怀里退开，将一个小指大小的圆柱骨雕塞进了他手里。“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是头彩，也是心意。”
关珣的眼睛还瞪着，他想要向阳把他穴道解了。他还有许多话要说，很多事要问，案情有关，案情无关的，都有。
“……四郎珍重。”话音刚落，只见小姑娘头也不回，从那窗棂一跃，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碰——
第二场烟火又开始了。
半个时辰后，关珣的穴道解了。他冲到窗棂一看，下面是一片照不明的屋瓦，屋檐下是乌泱泱的人群，唯独不见向阳。
无声而来，无声而去，有如流水，轻柔绵长。
三场烟火落幕，窗外只剩人潮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还有大相国寺敲响的最后一记钟声。
关珣面沉如水，手里抓着一个小指大小的骨雕，也是鬼舍利。此刻，它成了关珣的念想。
“头儿！”
关珣回头，见到的是失踪几日的平溪。他身上有伤，却还算得体。他顾不得许多，将人迎进来问：“怎么弄的？谁弄的？”
平溪急忙给他解释：“给齐家的人关在府里，昨夜给那姑娘救了。头儿啊，她是好的，她真的是好的！”
关珣心想，自己何尝不知？
不久，方佼佼也来了，一进来便跪在地上哭了。她愧对夫君，愧对关珣。
原来，齐家的人派人去白柳胡同刺杀关楠，怎知关楠自己有计策，躲去孙郎中家里了，老宅里只剩一个半夜被人放倒后丢在院子里的齐成。
关珣知道后，便通知撤离盯梢的人。王凖想瓮中捉鳖，不想一去险些要了齐成的命，可谓是阴沟里翻船。
此外，还有一事，皇城司走水了。受困的罪犯一应逃离，邓良也回来了。
这个仲秋，众人团圆，唯有关珣一人在欢笑声中变得有些恍惚了。
“在子唯吾，形单影只，向阳啊，你可别忘了四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