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被眼前这个中国青年问得一时接不上茬的怀特,终于回过神来。
“怀特先生,我叫瞿朗。”
年轻人指了指身旁比自己大了几岁,目光炯炯的青年才俊,“他叫邓世昌。”
被介绍到的船政学生团老大哥遂行个抱拳礼,礼数周到,颇是不卑不亢。
“嗯,我刚听说了,你们是开着中国自己建造的火轮船,横跨大洋来到伊丽莎白港的,今天刚到。”这时瞿朗他们才注意到,怀特一身燕尾服颇显皱巴,而且不很合身,显然他临出门太仓促,没有来得及熨烫,能够找到礼服参加鸡尾酒会已然算是谢天谢地了。
同样年轻的船舶设计天才,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数米远处的地方,那里刘步蟾、林泰曾、严复等人抛却了起初的一丝不安加紧张,正全情投入交谈之中。从几名血统纯正的英国舰长频频点头赞赏的神情不难看出,这些中国小伙子使用英语和他们交流浑是得心应手,毫无障碍。当然除去语言本身,来自东方的青年人们和经验丰富的舰长就航海专业课题的探讨也一定有值得称道之处,否则一定会冷场。
对这些前辈,瞿朗尤其佩服的一点是,他们当年考上船政学堂之时平均已经十来岁的年纪,丝毫没有外文的基础。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以前都是出身于旧式私塾,然而就是这般的零基础,他们仅仅用了几年的光阴就能把当时国人戏称为蝌蚪文的英语学得是那样的好,其中严复更是出类拔萃,不仅留学英国,而且回国后担任了北洋水师学堂的洋文正教习,继续教导后辈。可是,学过外语的人都知道,从完全的门外汉到能够运用娴熟,能看得懂原版专业教材,可以和外国人自如交流,其间的鸿沟得有多大?要付出的时间和汗水得要多少?天资聪颖只是加分项,殊不知学习外语真正的捷径便是没有捷径。
“我想那边现在正围着格伦威尔爵士、里查兹爵士他们的,应当都是你们的同学,而且他们应该也和你一样精通现代海军战术理论和指挥.....”怀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正视瞿朗的眼眸,不无认真地说道。
“说实话,年轻人你的学识让我感到很惊讶,这不是出于场面上的赞美。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夸赞别人,除非那个人真的让我佩服。”
“承蒙您的夸奖,瞿朗刚才实在有些班门弄斧了,还请您见谅......”
“什么是班门弄斧?”怀特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望向两人。
“怀特先生,这是一句中国的成语,意思是在行家面前卖弄本领。我想我的这位瞿同学,是说您是舰船设计方面的专家,自己只是初窥门道,方才在您面前却洋洋洒洒那么多,实在是过意不去,还望海涵。”邓世昌一旁不失时机地说道。
这席话说得怀特也不好意思起来,他摆摆手:“不要叫我专家,我的恩师里德先生今天也在这里,和他相比我还差得远......况且加上刚才这位瞿先生的醍醐灌顶,让我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不足……而且你们的英文水平,不敢想象!”
“哦对了......”怀特似乎想到了什么。
“最近在法兰西有个初出茅庐的舰艇设计师,叫白劳易的,我看过他的作品。不得不承认相当有才华,不可小觑,所以说人千万不能自满……”
“白劳易?是不是那个从律师转行到舰艇设计的白劳易?”瞿朗急问。
“没错,就是他......瞿,你连他都知道,这太让我吃惊了。”一如所料,怀特一脸的惊讶。
瞿朗一时间魂游天外,陷入了沉思。
白劳易,白劳易……如果说伊东祐亨,东乡平八郎,坪井航三之辈是日后北洋海军的直接对手,那么这个白劳易就是站在联合舰队背后的人,因为日后对方阵中的主力舰松岛、严岛和桥立皆出自此君之手。这三艘以东瀛三处著名风景命名的姊妹舰,更多时候被习惯合称为三景舰,当初就是日本为击沉北洋水师的定远和镇远而特意设计建造出来,而它们的设计师就是白劳易。
“贤弟怎么了?”见瞿朗在兀自出神地喃喃自语,邓世昌很是关切地问。
“哦,没什么。”瞿朗转而向怀特,作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我们真心诚意向怀特先生讨教,还有许多问题还没有问呢……”
“为什么不呢?不过讨教谈不上,就当作同道中人一起讨论吧。”怀特欣然应允。
“呜呜......”几声汽笛音自窗户飘入,大概是停泊在此处港口的军舰在进行夜间打靶训练。
只见刘步蟾他们几个匆匆结束和格伦威尔爵士们的谈话,快步走到瞿朗二人身前,脸上俱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世昌,瞿朗,方才的交谈之中,我们无意间听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日本人的使团不日前结束了对英国的访问,有消息证实,他们向Samuda Bros船厂订购一艘铁甲舰的事情已经敲定,假若这艘船的性能优良,不排除追加订单的可能。”
刘步蟾还未说完,林永生急忙从旁补充道。
“日本人要订购的这条舰的具体技术参数,目前只知道排水量会超过 3500吨,动力方面计划安装二座蒸汽机,双轴推进,火力方面极有可能配备 240mm20倍径的克虏伯炮,以时下主流的装甲围壁作为舰只的主防护,然后将主炮安置于装甲围壁当中。”
瞿朗脑子飞转,在记忆数据库里快速这么一搜索,从这些被披露的数据还有时间上来推算,那应当就是 19世纪 70年代在亚洲首屈一指的铁甲舰“扶桑”号,为日本从英国订购。想当年,这个吨位当时日本自己还造不了,只得进口,到了甲午战争爆发前的几年终于改观,甲午战后更是利用到手的巨额赔款疯狂发育,除了积极外购军舰,本国也逐渐能够自行建造中大吨位的铁甲舰充实联合舰队阵容。
靠着这些家当和小日子与生俱来的赌徒心态,竟然在十年后的日俄战争中又打败了比自己强壮数倍的“北极熊”。对马海战,那个对联合舰队极其不利的敌前 U形转弯,绕了大半个地球而来的沙俄第二太平洋舰队集火射击愣是打输了,只能说小日子的狗屎运实在太好。挂着旭日旗的舰队从此极度膨胀,真的以为在天照大神佑护下自己战无不胜了,直到二战时期的太平洋战争才把他们打回原形。
所以这又是一桩让人唏嘘和倍感惋惜的事,原本随着福州船政局的兴起,19世纪 60年代末至 70年代中期,中国自造舰艇以每年平均三艘的速度遥遥领先于同期的日本。而正是有了这些硬实力的保障,在处置 1874年日本侵台事件时,清廷才能底气十足派遣沈葆桢率船政舰队驰援。可是种种原因的共同作用下,之后十年福州船政的发展陷于停滞,不幸被日本不断迫近和超越。
“此事,我等亟须电呈国内,好让朝廷早做应对。”众人一起称诺。
不管如何,在历史的航船行驶到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之时,东亚两个近邻间的国家竞争业已悄然开始,事实不止一次地证明,初时的领先不能说明任何,唯有笑到最后才梦笑得最好。
那么,就让我这个天选穿越者做些什么,来让这场明争暗斗更加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