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理想生活

我在定福庄开始了我的新生活。我相信小强的选择,这里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有很多很暖的人,剩下的时间里,除了小强送的狗粮,总有人送给我吃的。那一年过年,一样的冷清,那是我一只狗过的一个新年,其实感觉跟平时没太大差别。有人遛狗,我还是有小伙伴一起玩耍,只是一只狗待着的时间长了些,没有狗跟我聊一些深刻的话题,日子有些无聊。因为身体原因,我也总是趴在窝里,只是偶尔活动活动。

年很快过去了,天气也开始转暖。我才发现那个小区有好多好多树,那些树开始长出新的叶子。天气暖和对我的身体是有很大好处的。我开始到处转悠玩耍。那段时间应该是我这辈子最惬意的时光,完全是一种理想生活——与人和平相处,受到各种照顾的同时拥有自由。

那时候觉得真的是自己运气爆棚,能够过上如此理想的生活。有带着小狗跟我玩耍的老奶奶每次备上双份零食给我一份,有可爱的小朋友扔给我一些面包、馒头,还有一位可爱的小姐姐,每次遇到她,她就像变魔法一样从包里变出一根肠来给我。那位小姐姐总是很细心地把肠打开,递到我嘴边。我特别喜欢她,她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有时候,她会跟我聊几句,看着我把肠吃完,拍拍我的脑袋,更多的时候,她把肠递给我就说了声拜拜,就匆忙离开。那位漂亮小姐姐叫小梦,她有个男朋友叫大鹏。我见过大鹏几次,高高瘦瘦,跟小梦倒是很般配。小梦说在这个城市里,一个人是孤独的,所幸她遇见了大鹏。大鹏是个演员,我不知道演员是一种什么职业,但是小梦说她始终相信大鹏会成功,终有一天万众瞩目。

小梦有时候会带我去宠物诊所,给我洗个澡,然后抱着浑身干净的我坐在小区花园里,跟我说话。她说:“有些话不知对谁讲,不讲难受,讲出来又太矫情。其实,所有人都需要倾听者,需要温暖的拥抱,那其实实际意义不大,可有时候就是需要。”所以,我想我是个合适的倾听者。

小梦跟我讲了她和大鹏的故事,讲了她工作中的困惑,讲了她对自己人生的困惑。她说人生就是选择,她不曾后悔到这个大城市来追梦。她说她来到这里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同时她也更看清世界的残酷,“很多时候忙碌着忙碌着,就忘了梦是什么。人,总是要吃饭的,为了面包,放弃了梦想,周旋在那个世界里,难以脱离。”她说她羡慕大鹏还有梦,还在追梦。

小梦跟我讲了她跟大鹏恋爱经过,她说真正的爱情就是双向奔赴,灵魂的相遇。灵魂的相遇,让我想起了猫宁。

“有了爱情以后呢,可能就该考虑婚姻了。”这是老余跟我说的。老余也是定福庄的居民,一个将近40的中年男人。老余喜欢喝酒也喜欢狗,他说喝酒不是因为喜欢,是迫不得已,是应酬,他还说喜欢狗,仅仅只是喜欢,老婆不让养。老余让我对人类婚姻生活的多了一些认知。婚姻,这让我想起了阿译和欣欣。当时还年轻的我对于世界知之甚少,因为和大意一起探究世界,忘记观察人类的婚姻生活了。参加过婚礼的我,我一直觉得那场景很令人动容。就像大意说的:“王子和公主在一起,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你看童话故事都是这么讲的。”这句话老余也讲了。

“其实呢,婚姻的前提呢,就是还得有一套房子。”老余喝醉了酒,趔趄地跑到我的小屋边上,说:“你看看你混得比大多数人都好嘛,你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套房呢。就你这条件,就你这条件,我跟你说,你该娶个媳妇。”

老余的这句醉话击中了我,我一直在想我还缺什么,我在这里要怎样生活。在这里——定福庄,大概就是我最终的理想之地。我终将在这里渡过我的余生,我安定下来了,过着与人和谐相处的自由生活。所以,我是不是得向人类学着找个老婆,生一堆孩子,过人类那样的生活。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我对于能够看见的小母狗多了一份审视,我要找个可以做老婆的母狗。我想要过人类的幸福生活。

那时候,我开始刻意和各种小母狗打交道,当然大部分是流浪狗。我要找一个伴儿,找个伴儿做什么呢?当然就是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一窝小狗崽。又或许,我一只狗的时候又略显得孤独。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觉得最大原因是我在模仿人类,去过那种大多数人类认为正确的既定的生活。他们说那是一种安稳,一个人走进婚姻意味着成熟。我和各种小母狗保持着暧昧关系,当然在那段温暖的日子,释放天性成为理所应当的事情。是的,我和各种我觉得还不错的小母狗保持着肉体的关系。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放肆的一段时光。其实,每一次到最后都是一种虚空感。后来,我想那是离开了灵魂的一种身体的放纵,只是一种需求而已,少了一些心灵上的愉悦感。用人类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兽性。其实这话并没有多少贬义,只是一种理性解释而已。不能把这种事情归于对或者错,只是一种本能的存在。当然可能人类也会这样,只不过有人能控制,有人却不想压抑。不过,这些只是我作为一只狗对人类的猜测而已。推己及人,人和狗不都是动物么?那段时间,没有小母狗走进我心里,没有一只小母狗让我觉得新鲜和有趣的地方。没有谁,让我觉得我可以和她生活在一起,然后生一群小狗。当然那些小母狗也没有谁提出来要跟我生活在一起,都是事情结束,各走各的路,毫无眷恋。我甚至有时候有些失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差劲。后来转念一想,我有房啊,家里还总有余粮啊,在当时流浪狗算是条件不错的了。是的,我已经知道什么是个人条件了,个人条件?嗯?不对,我是一只狗啊。狗世界里哪有这种所谓婚姻的意识。嗯,是的,我必须明确我只是一只狗而已。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想法——过人类所谓安稳的婚姻生活。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大很亮,老余一身酒气坐在我房子的对面。我慢慢走近他。他笑呵呵地看着我说了一句:“我一个中年人活得不如你一只狗快活。”我冲他汪汪叫了两声,他就用食指在自己的嘴那里比划了一下“嘘”。我立刻就收声了。他小声跟我说:“小点声,我想一个人待会儿!”然后他就开始絮絮叨叨,述说他人不如狗的中年生活。“你说人活这么累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一个已婚男人生活有多累么?”我摇了摇头。“嘿,你还真是一只聪明的狗!能听懂我说话是吧?嗯,我今天就跟你讲讲,我终于找到倾诉对象了。你说这些话吧,跟哥们讲,大家都一样。跟老婆讲,她现在根本不搭理我。我跟你说,你看见没,我的头发,看见没?这叫压力秃!”他说现在生活艰难,上有老下有小,一刻不敢松懈,都靠着他,他就不能倒,只能自己一个人扛。很多情绪,只能在进家门前,自己释放掉。一回到家,老婆、孩子鸡飞狗跳。可是,没有人想到他回家已经是身心俱惫。回家不是放松,是从一场战场到另外一个战场。工作需要处理,生活也需要处理。“为什么没有人体谅一下,给我一点松弛和放松的时刻。”老余跟我讲,他老婆歇斯底里的可怕,“你知道吗?曾经那么一个知书达理、对我充满仰视的姑娘,如今变成了一个悍妇,毫无道理可讲!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吗?生活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生活把她打造得越来越尖刻。男人也是人,不是?男人不是超人!想当年,……”老余的想当年很长,是一个很俗套却有充满激情的爱情故事。他讲着那个喜欢他的姑娘当时是如何爱慕他,如何仰视他。他们有过怎样的甜蜜爱情,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进婚姻。我看着眼前这个头秃肚圆的中年男人,怎么也想不到他曾有过那样文艺的过去。我甚至怀疑他的回忆是他的一种臆想,也许根本没有发生过或者他记错了。他感叹到,“岁月是把杀猪刀啊,你看这头,这肚子,这皱纹,全是岁月的痕迹。”他说到岁月是把杀猪刀,我就想岁月对我做了什么。岁月也让我臃肿,让我变得俗套。老余问我:“你知道婚礼吧?见过没?男方女方在那么多亲朋好友面前讲述恋爱的故事,然后相互承诺以后怎么相爱相守。还给录下来,说是留给以后回味。我跟你说,那都是扯,那是一个梦幻之境,爱情的终点,婚姻的起点。大家会说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但是那幸福生活是什么,没人告诉我们。我现在体会到啊,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自己一个人吃饱不饿,想干啥干啥,没有责任,没有负担,在法律范围里,放飞自我,做真实的自己。看看看,我怎么觉得说的是你呢。你现在就是幸福的,你知道不?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我们这些中年男人的理想状态。想跟哪个小母狗睡就睡,想趴着就趴着,想到处晃就到处晃,想觅食就觅食,想潇洒就潇洒,你是不是这样的,对吧,你这就叫幸福,知道什么中年男人不如狗了吧?哎,等等,他们说把单身的人叫单身狗是不是这是这意思!单身狗不是贬义词,是个褒义词,绝对的理想词。”我觉得老余是真的有些不清醒了,但是他说的有些话似乎有些道理。我原本以为婚姻是人类生活最幸福的模式,原来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人类自己都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我还没踏入所谓的婚姻,我差点犯了大错。

在我下决心不再效仿人的生活模式的第二天,一只叫小雨点的母狗找上门了。她很清晰地说出哪一天在什么地方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说她怀孕了,是我的。她说她想跟我在一起,一起养将来初生的小狗崽。说实话,我对于小雨点不讨厌,但是说喜欢有一点,爱呢?没有那种让我怦然心动的感觉。我想作为一只负责任的公狗,我是不是得像成年男人那样,应该有担当。我想了几分钟,是的,就是几分钟,我同意了。我被迫进入到人类所谓的婚姻的生活模式中去了。我需要学会的是如何与一名异性长期相处,这种相处还是一种亲密关系的相处,无处逃离。

最初,我们对于这种新鲜的生活方式充满了热情和惊喜。我不曾想到,一天大多数时间与一名母狗生活是什么样子,那是群居同性居住在一起从未有过的感觉。我们相互亲昵,紧紧相依。窝里总是散发出一种幸福、甜蜜的味道。我们一起出游,一起漫步、一起觅食、一起嬉戏打闹,完全两只狗的世界。我觉得小雨点是只聪明的母狗,懂事、爱干净、体贴,总能照顾我的感受,明白我在想什么。我想这样一只小母狗作为我孩子的母亲,作为我生活的伴侣还是不错的。我想到老余讲他的配偶如何从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变成一个悍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安慰自己他那种生活反差大概是个例吧。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舒适、心情舒畅。比起一只狗的独居,这种生活多了一些乐趣,不至于那么孤独,一切变得那么新鲜可爱。

可是这样的相处越来越没了味道。我慢慢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被另外一个人掌控,无力翻身。小雨点对于我的生活提出了越来越多的要求,有些可以忍受,有些难以忍受。我就是我啊,你当时选择的就是我啊。我越来越不符合她的预期。有一次,她说我欺骗了她,用我那漂亮的外表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欺骗了她。我其实觉得欺骗她的不是我,是她自己的眼睛,是她自己的心。我还是原来那个我,一如既往,毫无改变。我有些厌倦了,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决定,做什么负责任的狗,不如做渣狗来得任性快活。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是不是要继续走下去,毕竟那些狗崽子要出世了。我开始在小雨点的催促下,到处觅食、收集食物。我从未感觉到觅食是一件必需的事情,但是现在在小雨点眼里变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她说,“你需要给安全感,需要给孩子更好的营养。你要做爸爸了,你要学会承担了。”这是一种被迫的成长,在心底有种撕裂感,自我和责任把我分裂开了,整只狗显得沉重。是的,我体会到老余的负重前行了。生活把我们压住了,我们不能再任性妄为了。我有些痛恨婚姻、痛恨这种捆绑式的生活,把我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以前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如此沉重过,因为总可以逃离。现在,我逃脱不得,只能深呼吸抬起头了顶住,顶住现在的生活,让一切保持着看起来正常的运转。撒欢、放肆变得极其奢侈,偶尔一次两次,像似从压抑的生活里探出头来呼吸两口自由的空气。我想起了老余说的控制,是的控制,对自己的控制。我不喜欢这种强烈自控的感觉。我怀念那些冒险的日子,充满危险、刺激,有死亡,有逃离,不像现在这般日复一日,觅食、觅食、觅食,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有其他的狗。这些其他的狗又是跟我有着亲密关系的狗。

所有的压抑的情绪,在那群小狗出生的那天,消散了。我看到那五只湿漉漉的小家伙来到这世界,闭着眼睛躺在他们母亲腹下的时候,我震惊了。瞬间,那些小东西把我的整个心都融化了,内心已经没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化成了一滩水,柔软无力的、软绵绵的。我爱他们,包括他们的母亲。我跟小雨点说了句辛苦了,然后就趴在那里盯着那些小家伙看了好久好久。我想起了小小白,那个我之前见过的唯一的一个孩子。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孩子的模样,我想他初生的时候也是这么可爱吧,只是没有我守在他身旁。我想他应该过的还不错吧,毕竟好医生是个懂狗、爱狗的人,还有西西能够帮我照顾他,他应该过得是不错吧。看着这些孩子们,那一刻所有的压抑负担变成了一种甜蜜,是的,甜蜜的负担。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把自己感动到了。孩子是这个世界最美好的词,能够融化一切,治愈一切。从那一刻,我对生活充满了感激,对所有的拥有感到庆幸。孩子是不是就是人类婚姻存在最实际的意义,孩子让所有的一切变得轻盈而美好。我和小雨点一致认为我们将为了他们好好的,过好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那一天打破了之前持续了很久的紧张气氛。是不是类似那种紧张的气氛让老余有时候也不想回家?实在是难熬,尤其是每天为了觅食而身心疲惫的时候,一回来又是另外一种压抑。

小梦和大鹏一起来看过我们,小梦对大鹏说:“你看他们一家多幸福,生了一堆小狗宝。”大鹏笑着看着我们,跟小梦说:“我们也会这么幸福的!”

有天晚上,小梦坐在小区上哭泣,她说,她这回要跟大鹏彻底分手了。像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好几次,每次小雨说分手,他俩第二天又和好如初。这种恋爱,这种分分合合,来来回回地拉扯。这次好像不大一样。“我累了,我不想等了。”小雨表现出一种绝望,“理想终要败给现实!我等了他六年,我知道他在努力,我也在努力啊。可是我真的看不到希望了。我想在这座城市里有个家,我想安定下来,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后来,小雨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车出现把她接走了。

第二天,我看见大鹏,冲他大叫。他看了我一眼,苦笑着跟我说:“我要进组啦,祝我好运吧!”我想那句话他是想对小雨说的。

生活依然在继续,我依旧努力觅食,保证孩子们的营养。小雨点脾气不似以前温柔,甚至有些暴躁。生活里好像注入了某些沉重的气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不久以后的某一天,小梦回来了。她站在我面前喂我吃了肠,我转身把肠叼回到狗屋旁,她笑了,“你真是个有爱心的狗爸爸!”小梦说,她是来说再见的,她要结婚了。她给我看了手指上的戒指,是的,那是结婚的承诺。那枚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刺得眼睛发酸。我知道她不是嫁给大鹏,她没有嫁给理想,她嫁给了现实。我知道她不大开心,尽管是要结婚了。“双方条件很合适,他很爱我,他在这座城市有套房子,还有车。我们打算去海边结婚。”小梦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可能更多是在安慰自己。安慰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决定。是啊,人生就是选择。我想问小雨是不是也爱他,可是她肯定听不懂,即使听懂也不会回答。我只能用狗声祝她幸福。我想海边是个美妙的地方,在那里结婚的她应该会幸福吧!

小梦离开的那一天,我的心情极差。小雨点对我那天觅食成果不是很满意,开启了唠叨模式。我不想回应,不想说话,借着撒尿的机会跑了出来。我真是想从那种环境里逃离片刻喘口气。让我没想到的是我碰到老余了。老余一看见我,紧皱的眉头打开了,他笑了,“今儿,我心情不好,刚跟老婆吵完架,我俩聊聊?”我摇着尾巴,汪汪汪地叫。我最开始觉得老余的故事有夸张的地方,在自己经历过之后才深有体会,原来婚姻真的就是这样啊。他说跟老婆吵架,气得摔门而出。“那家里真的是一刻也待不了,一刻也不消停,本来想放松一下,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反正我现在干什么,她都不喜欢。你知道在家我喜欢的地方是哪儿?厕所,借着上厕所可以从鸡飞狗跳里脱离,而且显得合理,没人挑毛病。时间久点就称自己便秘。在厕所,我最爱干什么,知道吗?我最爱看漫画,然后像小孩一样,肆无忌惮地大笑。只有那个时候,我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是放松的、快乐的。”我恍然大悟,原来尿遁是大家通用的逃离手段啊。

我跟老余有些惺惺相惜,那段时间我俩总是不期而遇。那段时间,老余总是一脸丧气,我想我也一样。老余吐槽他老婆不懂得相互尊重,不懂得理解他。“我知道她带孩子很辛苦,但是我也一样辛苦啊。那些客户、那些同事,哪个是省油的灯。天天跟他们勾心斗角都挺累了。我总觉得她能理解我,我回到家可以是一个完全放松的状态,那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做梦。你知道吗,回家还要勾心斗角,想办法哄她开心。还有还有,这老娘们跟侦探似的,各种查,查手机、查行程,总怀疑我出去瞎混。她也不想想就她这一个女人,我已经够受了,我还找别人,这不找死么,把自己往死里弄么?退一步说,我就算找了,那也只是玩玩,放松而已。我总归还是要回家的。我是男人,不是超人。”他说这些的时候,很是无奈。他看着我的时候,竟然有些羡慕地对我说:“一只狗是不是没有这么多烦恼。想找哪只小母狗就找哪只,不用负责任,走走肾就好,不用走心。”我觉得他是一种揶揄的口气,羡慕也显得不够真诚。我可不同意他的说法,如果他像我一样经历那么多,他会觉得做个人挺好的,可以掌控一些东西。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跟他如出一辙。我在婚姻生活上也栽了跟头。我痛恨自己做狗就做狗吧,学什么做人。

我跟小雨点也探讨过这样的婚姻生活是不是她所想,她为什么不选择传统的狗的生活路线,想着像人类一样建立家庭。她说,她在之前的主人家看到了父母爱孩子的各种方式,她也想那样来爱自己的孩子,比如建立一个家庭,给孩子稳定安全的生活环境,比如,给孩子好的教育,让他们成为更好的狗。她讲了很多人类家庭给予孩子的一切,我居然也觉得那是最好的。我们努力试图维护好我们的生活,朝着理想的方向走下去。我们有时候是很累,但是都值得,不是?为了孩子是那时候支撑我们维持那段生活最坚定的信念。

老余也说过,因为有孩子,谁都不得已妥协,尽力去维持。但是老余有一天说,“弦断了,难续上。我可能要离婚了,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也不想去接了。太累了,就这样吧!继续纠缠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维持这段婚姻。她却说,你什么努力都没做过,你一直是以前那个样子。我做得什么她都看不见。我没做什么,她却脑补太多,并为不存在的事情大动肝火。那她也没想过我有多累,我回家为了什么,我回到家又需要什么!”老余说话的时候很是愤恨,最后有点沮丧带点哭腔,“男人也是人,不是超人。我回家需要什么啊,温暖啊,理解啊!而不是指责、谩骂、怀疑!我也想在家待着,照顾好家里所有人,但是钱呢?谁来挣钱?怎么来养这一大家子人?”说完这些,老余不再说话,沉默了很久。从老余的话里,我弄明白了,原来人类的婚姻生活是可以选择结束的。结束意味着什么?最熟悉的两人退出彼此的生活,成为陌生人?这种退出往往是带着伤痕的,彼此的不满意,彼此的失望?跟我以前的离别还是不太一样,那些离别都是无奈,而人类的亲密关系结束是他们做的选择。我还看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误解,对彼此的不理解。人和狗之间也是啊,存在各种误解。没有办法沟通,因为你是人,我是狗。男人和女人之间有时候没办法沟通,也是因为你是男,她是女么?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两种生物?我想到了小强,那个放弃享受生活,闷头挣钱的年轻人,只为了攒钱买房,所以他现在结婚了吗?他的婚后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也觉得婚姻有时候像个泥沼。他是不是也像我和老余一样,在所谓婚姻里沉浮。

老余的婚姻散了,我的婚姻将走向何方?

小雨点在孩子的教养方面完全模仿人类。我从未见过那只狗妈妈把小狗崽呵护得如此好。她总是在他们身边,把他们护在自己的身后,唯恐他们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我有些质疑,但是我不想争吵。每当我趁她不在的时候,告诉孩子们,他们需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们总回到我:“爸爸,妈妈不让我们那么做。”孩子中有一个特别像我小时候,总是跑来跑去,从来也不安分。我叫他小包子,因为他太瘦了,我希望他能长得更壮一些。小包子总是很配合我,也很有勇气跟自己的母亲对抗。是的,我们完全模仿人类生活,孩子的名字也不例外——小包子、小油条、小饺子、小发糕。他问我说:“爸爸,狗是不是得有个狗样?”他总嫌弃我们一家很没有狗的样子,他总会想着自己一只狗干点什么,像别的流浪狗一样。他还总问我:“爸爸,我长到多大,能够自己去流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告诉他,“过完年再说吧。”我在想这种父母之爱子的情感中,是不是多少参杂了一些父母对孩子的控制。在他们还小的时候,我们给予他们我们认为最好的照顾和呵护。那是因为他们无法选择和思考,现在他们长大了,以后会越来越大,他们会对生活和世界有自己的思考,他们将会做自己的选择。或许我们给的已经不再是他们想要的。我们之间将无可避免地存在误解,我所与,非其所欲。他们已经开始对现在的生活心存疑惑,认为流浪狗的生活并非如此。

还有一个疑惑一点点在我心里蔓延,这些个小狗崽长得越来越不像我。我试图掐灭所有可能性,想永远待在安稳里。是的,有些许不舒适,我又总是安慰自己哪种日子也不可能是完全舒适的。生活便是取舍,我眷念当下这种安稳。我知道一旦怀疑开始,一旦开口深究,便是打破一种宁静。我没想明白,如果这种宁静打破,我是否能承受得起;如果这种日常打破,我又将何去何从。

小包子开始期盼过年。“爸爸,过年是什么意思?怎么样才叫过年?人类过年吗?”我从我的理解和印象里给他讲过年洋溢的幸福氛围和热闹。我告诉他过年就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庆祝过的一年,迎接新的一年。他很是不解,“可是爸爸,我们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庆祝过去的一天,迎接新的一天啊!”“那我们应该是每天都在过年。”我答道。

在这个都市里,过年一如既往的冷清。大多数不属于这里的人都走了,为了团圆而回乡了。除夕那天晚上,天上飘起了小雪。孩子们都很兴奋,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雪。“啊,爸爸,过年,天上会洒这种漂亮的小礼物啊!”小包子感叹到,“可惜只能看看,一会儿就不见了。”我天真的孩子们认为只有过年那一天会下雪,我不禁想,会不会以后一下雪,他们就会以为是过年了。下雪的世界的确很美丽,与以往很是不一样。孩子们很是开心。小包子跟我说:“爸爸,过年跟你描述的不一样呢,没有那么热闹,没有烟花,可是有雪花呀!”我看着飘雪回答他,“每一年的过年都会不一样,每一个地方过年也不一样呢!”“爸爸,我想去更多的地方,过不同的年!”小包子充满期待地说,“好想快点长大啊,那样可以到处流浪,做一只真正的流浪狗哪!”小包子的话让小雨点有些担心。小雨点悄悄跟我说:“这孩子迟早会离家出走的!”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说,“那他得遭受多少苦难。我只想他们一个个都过得安慰。”我依然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作为一名父亲应该是以一种什么姿态看着他们长大,我有些困惑。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顿大餐,然后在雪地里玩游戏,来回奔跑,放肆大笑,最后我们紧紧偎依在一起看雪睡着。那应该是我过的最安心的一个年,有一种幸福的家的味道。我那时才理解人类回乡团聚的心情,我才知道过年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天晚上,大鹏回来了,他瘦了,人很颓!他跟我说,除夕团圆之夜,他一个人,就想到了我。“你真幸福,这么好的城市里,这么好的地段里有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大鹏拿着酒瓶子坐在我身边,一边咕咚咕咚喝酒,一边跟我说话。他说他明天要进剧组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小梦不在这里了,没有人在这里等他了,租的房子要退了。他很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是坚持我的梦想,还是拥抱现实。小梦走了,我其实如释重负。想一想,我是不是有点渣?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支持我,一直在等我。我一直在努力,一直追逐自己的梦想,一直想成功。我还可以等,可是小梦呢,她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能要求也没有资格要求她一直这么等着。”我想起了小梦说的大鹏注定会万众瞩目,还想起了小梦说的人生是选择。所以大鹏和小梦都选择了分开,他们放弃了对方,为了自己最最想要的。大鹏投奔了梦想,小梦拥抱了现实。他们相爱过,也许现在还爱着。大鹏最后摇摇晃晃回了家,我望着他的背影,汪汪地叫着,祝他新年快乐,祝他梦想成真。他可能什么都没听见,他有些醉了。

过了除夕,小包子就一直缠着我问,“爸爸,什么时候我可以去流浪?”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就说了一个我自己都匪夷所思的条件“你什么时候比我跑得快,你就可以去流浪。”也许流浪,遇到危险跑得快就能存活下来。但是我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运气才是最重要的。小包子居然当真了,每天都来回练习奔跑。我想这孩子终是要离我们远去,看着他,越来越觉得他像小时候的自己。

过完年后,小雨点的情绪总是不大对劲,她总是发怒。她说她倦了,累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们总是争吵,然后性交和好。这是之前从老余那里学到的,他说,夫妻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是,我却越来越不愿意回家,也越来越不愿意回家。每天晚上回家前,我总是躲在离家不远的石凳底下清净片刻。

有一天,我出门觅食。当我带着食物回家,没看到小雨点和孩子们的身影。我就在家门口等待,等了好久好久。天都快黑了,也不见他们回来,我便出去寻找。我看到了小包子,他一边走一边呜咽着,像是在哭泣。我急忙朝他奔过去,问他怎么了。

他哽咽着说:“妈妈…妈妈…说她要走了……她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说她太累了…说她过得不开心……她还说她……对…对不起您,说你不是我们的爸爸!她……她希望你能照顾我们,然后…然后她就走了。那时候小油条他们还在睡觉,妈妈跟我说完这些就走了。”

“小油条他们呢?”我问他。

“他们醒了以后,我告诉他们妈妈走了。他们就…就说…要去找妈妈。我跟在他们后边,走着走着就走散了。我…我…迷路了,走了好久才…才走回来。”

我很震惊,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又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像大鹏说得那样,如释重负。

那一晚,小包子躺在我身边,很认真地问我:“你是我爸爸吗?”我没有立刻回答他,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小包子自己回答了自己:“我觉得你就是我爸爸。”我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笑了笑,回答他:“我也觉得我是你爸爸。”

看着躺在我身边的安然入睡的小包子,我思绪万千。这好像就是我期望的局面,又好像不是。孩子,多么美好的存在。自己的又或是别人的。我想起了小小白,想起了雪儿隆起的腹部,都是我的孩子,我却从来没为他们做过什么。眼前这个小家伙,生理上虽不是我的孩子,我却陪伴着他的成长,给了他很多爱。我对小雨点没有半分怨恨,她的离开让我如释重负。可是眼前这种局面,我应该如何面对?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在这里等,等其他孩子回来。可是,他们还会回来吗?回来了以后呢,他们迟早还得再次离去。

后来的好几天,小包子一直闷闷不乐。生活的突然变化让他无所适从。我开始跟他讲我的故事,我所有经历的一切,是的,我想告诉他,世界真正的面目。在那之前,他被呵护得太好,看不到世界很多的真相。真相很多时候是残忍的,我不知道残忍的真相对于他来说,是不是合适的。出乎我意料,我认为的残忍,在他看来,是一种历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有趣的,多彩的,我和妈妈之前给的自由是有限的。他说,“爸爸,这才是流浪狗该有的生活,我想去流浪,经历属于我的狗生。”我有些担心了,我说,“你要跑得足够快才可以。”于是,他每天都在练习奔跑。有一天早上,他郑重其事地跟我说,“爸爸,我要去流浪了。”于是,我们俩来了一次奔跑比赛,是的,他超过我,跑得飞快。他很是自豪,但是有些不安,“爸爸,我肯定是会躲过危险的,可是你,你是不是需要我的保护?”我有些震惊,他会担心我,可能他是真的长大了。我装作满不在乎,“你老爸经历了那么多,不还是活下来了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他对世界充满了向往,但是不知道他会遭遇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属于他的狗生,那条路需要他自己去走。我点了点头,“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们都要学会流浪,我们都是流浪狗,不是?”他沉默了片刻,很认真跟我说:“爸爸,你也应该过自己的狗生。你不用在这里等小油条他们,他们应该已经过上属于自己的狗生了。”我看着他,笑着点点头。他转身离去,走了好远,他突然转过身,对着我喊:“爸爸,谢谢!”

送走小包子,我一只狗静静待了好几天。一天晚上,我从睡梦中惊醒,突然感悟,不管是什么关系,终是缘分一场,我们终将渐行渐行远,去走自己的那条路。出现的任何人也罢,狗也罢,只是陪我们走一程仅此而已。好的,我们许会惦念一生,不好的,我们将让他随风而去。我的狗生终究是我的狗生。我是一只流浪狗,我终又孤独一只狗在这世间浮沉。我想我待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所谓的安稳,所谓的理想生活,到最后变成了什么?这一切是我的选择,又或者受人类的影响和干预,我发现都不是我所向往。我突然顿悟了,生命在于随遇而安,没有什么选择是对的,又没有什么选择是错的。遇到什么终是我该遇到的。我需要做得是只能跟从自己的内心,去走脚下的每一步。

那段时间,我有事没事都会出去闲逛,一只狗走在路上,看到了很多这座城市里人类。白天的人们总是行色匆匆,忙忙碌碌,最为悠闲的大概是老人和小小孩。就连一些半大的孩子也总是行色匆匆。路上那些年轻人都脚步飞快,像是在追赶什么,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有时候有趣的是,大清早又或者黄昏,那么宽的大马路被车塞得满满的,一动不动,嘈杂的人声、喇叭声、哨子声,如果没有这些声音,你会感觉整个画面是静止的,很是让人焦虑。因为人总在追赶着时间跑。早上太阳刚升起的时候,你会看见很多人在奔跑,追赶公交车,拼了命挤进那个已经塞满人的大车里,尤其是那些穿着高跟鞋的女人们,生怕她们跑着跑着就崴到脚。在这些奔跑赛中,忽略了性别、年龄,所有的人都满脸疲惫,奋力追赶。不追赶只能是错过,等下一辆。如果说白天是喧闹的、嘈杂的、慌乱的、匆忙的,夜晚呢?夜晚有大型欢乐的聚集,终会在午夜时分人群散去,剩下的是寂静的。我在深夜里游走在街头,路灯下,在隐隐绰绰的树影里,我看到过有人独自哭泣,有人独自饮酒,还有两人相互依偎,还有好几个人的喧闹。夜晚适合袒露,夜晚适合修复。所有夜晚是温柔的,尽管是着打着一片黑暗。夜晚是褪下疲惫的时候,此刻每个人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直面真实的内心。

在一个阴天的午后,我在外转悠,天忽然下起了大雨。我快速奔跑,寻找躲雨的地方,在一个墙角边,我遇到了艾迪。艾迪也是定福庄的狗,他的主人叫老李。老李是一个七十八岁的大爷,独居。艾迪和老李总是形影不离。细细一想,我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着他了。

“你怎么在这里?老李呢?”我很诧异。

艾迪见到我很高兴,冲我汪汪叫,然后又冲着不远处那扇大门汪汪叫。

那里是医院,大楼前画着大大的十字标。很久以前,大意跟我说起过。

“老李又去医院了?”

“嗯,我在这里等他!”

艾迪以前跟我讲过,老李经常去医院,说是年纪大了,身体出了一些小毛病,总要是检查检查。老李总是把艾迪留在医院外,自己进去。艾迪就待在医院的大门外等他出来。

我上下打量着艾迪,“你在这里等了多久?”此时的艾迪全身沾满了泥,眼窝深陷,像是一只历经沧桑的流浪狗。

“不记得了!他总是把我留在这里,自己去。我只要在这里安静等着就好。可是这次有些奇怪啊,他进去好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我都记不得有多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呢?”艾迪很困惑。

“也许他走了呢?”我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会丢下我的,他说我是他最亲的人!他知道我在这里等他!”艾迪很笃定。

“也许他死了呢?”

“死是什么?他为什么会死?”艾迪睁大着眼睛看着我。

我本想以自己的经验来跟他解释什么叫死亡。那是生命的终结,一种自然规律。我顿了顿,却没有开口。

“你饿了怎么办?”我问他。

“附近找点吃的还是挺容易的,还总有好心人投食。其实做一只礼貌乖巧的小狗,很容易赢得人类的欢心。”

“你在这里等着会开心吗?”

“总觉得是有希望吧,因为总觉得等老李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想他从那里出来的时候,看不到我。”艾迪眨巴着眼睛看着远处那扇大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等了那么久,我还在这里安静地等着吧!”

“你这次等了多久?”

“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的时候,那些树光秃秃的。”现在那些树的叶子开始发黄脱落。

那一刻我知道艾迪的等待是无意义的,老李或许死了或许把艾迪遗忘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艾迪,但那一刻那些问题噎在那里。这种等待的狗生,是他的执着。他是一只忠犬,只忠于老李,从未质疑。我被他感动到了,我注定成不了任何人的忠犬。

“我陪你等一晚吧!”

“好呀!”艾迪说他很高兴我能在他的漫长等待中陪伴他片刻。我说,是我的荣幸,从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忠诚与爱。艾迪听我这么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嗯!”我点了点头。

艾迪是一只过分安静乖巧的狗,等待是唯一。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再交流。任凭雨声再大,呼啸而过的车辆声音再大,我却觉得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艾迪那过分坚定的等待像是一份信念,意外地让我沉静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雨停了,湿漉漉的马路,树叶在滴水,空气清新。我跟艾迪说,“我要回去了,祝你早日等到老李。”艾迪点了点头,眨巴着大眼跟我说:“谢谢你昨晚的陪伴!祝你好运!”

艾迪的等待让我沉思很久,有好几天,我一直趴在我的房子前,想我的剩下的狗生,是等待还是继续流浪前行。如果等待,我等待谁?如果前行,前行又该往何方?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无所惦念,也无需等待谁。我想走,苦于不知去往何方?

我已经好久没看见老余了,从那天他说要离婚以后再也没见过。我想如果他出现,跟我说些话,我是不是会有些启发。

不久以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坐在了老余经常坐的位置。她长得很好看,跟小梦的好看比起来,要沉稳和大气。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她坐在那里冲我招手,“小可爱,过来过来!”我已经算得上中年老狗了,还有人叫我小可爱,匪夷所思。不养狗的人类只能看形体来分辨狗的年纪大小吧。我慢腾腾走到她面前,和她面对面端坐着。她边说边伸出手,“你就是那只小狗吧,听老余天天絮叨的小狗。你好,我是老余的爱人——”没等她说完,我就伸出了我的右前爪。她就笑了,她的右手捏住我的右前爪摇了摇,“真聪明!老余说你是一只聪明的狗,听得懂人说话。看来是真的呢!”她摸着我的头,说:“老余生病了,一场大病,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差点人没了!”人没了?那就是死亡啊,我冲着她叫,想要知道老余到底怎么样。“别着急,别着急!还好送医及时,抢救过来了!做了个大手术,前几天才醒过来。这人一睁眼,就说担心我们楼下那只狗,让我来看看你。他说你俩同病相怜。”老余说得对,又不对。他说他要离婚,生病还有妻子照顾,他没想到,我现在是真的妻离子散。“老余说,生一场大病,才知道除了生死,其他都是小事。他整个人平和了很多。我也对我们的生活进行了反思,我们决定等他休养好了,我们就带着孩子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为什么老余也要离开这里。我又冲着她汪汪叫了两声。“在这里,城市太大,生活被压缩了。这里空气不好,生活压力也大,奋斗了半辈子,除了那套有贷款的房子,我们一无所有。我们两个人才到中年,身体就开始有各种毛病,孩子也因为空气不好,气管炎。我们想要换个新环境调整调整,休一休!”停顿了一会儿,她又对我说:“老余说你是一只聪明的狗,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你陪伴他度过了很多艰难的时刻。我挺好奇,一只流浪狗能聪明到哪里去。今天回家取点东西,随便看看你。老余说得对,你是一只聪明的狗,让人喜欢的狗。”她用手亲昵地摸着我的脑袋,笑着跟我说,“我们打算离开这里,去海边啦!从那里重新开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句话一下子打在了我心里。我等了好久,好像一直在等这么一句话。

我欢呼雀跃着,我想象着带咸味的海风吹过,哗啦啦啦海浪拍打着沙滩,海鸥从海面掠起吱吱呀呀地叫——我冲着老余的爱人欢快地叫着,“我也要去海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不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这像是一个命中注定。我要离开这里,如果流浪是宿命,那这宿命的终点就是——海!

我大声狂叫着:“再见,再见!我要去看海!”

我狂奔着离开了那里——定福庄,那个我曾经以为藏着我所有幸福和梦想的地方。那里有让人艳羡的房子和安慰的后半生,现在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的是继续去流浪,我想要去看海,我想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