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引子

  • 令则
  • 康辰ck
  • 2232字
  • 2024-01-16 12:42:12

下傍晚光景,热烈的霾曀刹不住似的一齐涌过来,炊烟催着泥土的芬芳漫卷漫舒,嘒嘒不止的蜩鸣,很随意的几下霍闪,伙同山头的燠沐氤氲着我的一段往事。我,什么也不是。

旷野上,不羁的风全在自由地奔,星零月落留下莹凉在树杈间揉,故人俱辞而此地独我。东方未明,以夜未央。无缚的骥自塞北南驰直至心底的苏杭,想烟雨不会迷蒙它的双眸,来路反对着梦想,不忘过往,何失前方?

旷野上,曾经的我也在天真地奔,我只是试着活,却意外收获写意的生。适意久了,也变得安于现状。风是无拘无束的,它可以跑很快;始越此山,孰匡一山放出一山拦;你的山顶,第是人家的地平,你的自喜、庆幸,山顶面前不值一提。

旷野上,呦呦鹿鸣,朝暾升,浮光伏,悠扬的不止笛韵,婉转的不止叠嶂层峦,野苹窸窣,随着我左右前后,我速低地贴着地表,我稳中地在风里歌吟,间或腾空扶摇直上九万里,也会入土为安、安享曲鳝勤劳一世赠我的好些膏壤。光明蚤至,旭日甫出,功会成且功即成,如鲠在喉的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心甘的我一生在等。

枯叶落在身上,旷野传统不尚温室,甲骨亦未刻出伞字,雨雪霏霏,体无衣蔽,我心不湿。列缺霹雳,丘峦崩摧;山石碎身,何諐其为?补天毙日,见弃且逐;天命所归,凡我何违?风说,在外奔波劬劳何畏?霜话,韶华正当痛伤何惧?我是夸父,生命本无意义,追日是我的使命,多谢日的血赤、橙黄、火红给它添了些颜色,我的枯燥而恶心的追也便有了人情味。

小鱼世代徜徉水中,可那水里谁人见有香花盛开?出淤泥而不染的世人单知芙蕖,谁人说小鱼也一般的洁身自好?传统不懂创新,一味守正不啻固步自封,大凡仲永不会自悲。我们生如夏花绚烂而不沾染世俗烟火气,皆是质素本来。是岁月的风霜无情地为我们下了兰因絮果的诅咒,开始美好,结局潦倒。是哲人的智慧为我们筑下一座座循环的围城,外头一心进去,进去只为出来。

细碎琐事一针一线错杂出生活,自谓乱中有序,早已忘了谁是哪个。总是当时情迷,一个自己全不能抽身,总是当时意乱,千言万语忖在心间干急。情,作为人,顶要紧,却最不值得一提。真假何如,受用时胜过千万金,无益时又谁人错意?真假制定规则,规则束缚人人。真假不重要,关键在人。

太阳日行一善而行天路,尚衔初心否?初心其一成不变否?善变之心堪称初心?

人生本无意义,追逐终日是夸父的使命。终日之于初心,寘称度量,孰轻孰重?

人生常态是孤独,“他人即是地狱”,我也是我的地狱。除了坚守初心的我,一切带着面具的我和一切非我者皆是地狱。不能相信任何非我者,而要利用一切非我者,无利不为,性情义皆图其利,为人不过是为己。

“生死都可以”,生不窃喜,死不畏惧。生则择生之活法,死则择死之过法。事未成则尽力全之,半瓶能力,焉求满瓶成功?不必完美,但必完成。难舍亲友,珍惜生活。泰山欲崩,泰然处之。生而向死,众之所归。

我是西绪福斯,我是原始社会的奴隶,我在操劳着不属于我的幸福,我在编织我的蛛网——不过是脆弱到一触即碎的梦。我行走在旷野上,孤身一个人。一个单身汉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物什,只是究竟我也忘却这些都是几时添的。我负着重行囊而前,成了橐驼。正当青春底我早就失去青春,恰便似活着底我早就死了。剌人脸生疼的清冷的风配合着什么东西在蛄蛹,直觉告诉我那是暗和黑。我闭上眼——我身上顶靠不住的玩意儿,跟昨日一样只能听见蝉在聒噪,蓦地几下雷鸣,我晓得天在催命,它惯常不容我多一刻歇息。走罢,“只要不回头,就当是在前进了。”

我走在旷野上,四周是叠嶂重岩。我只是在嗅着黑和暗而负重前行,至于缘何其行,行彼何方,或许曾经牢记,今天大抵尽不能再忆。我是西绪福斯,只管推上去倒下来再推上去就是,我是奴隶,只知服从命令罢了。我要革命,革我自己的命,可我躺在床上懒怠动弹,好容易修讫的坟墓我只是安心等着死后葬进去,我情愿一了百了,可我又不很十分的甘心。

黎明前的我渴望一些起伏,我知道太阳必定东升,我耐受了一夜的冰冷孤寂,也看够了反复的单调的黑,我想要同风忽上忽下,我愿化作一缕青烟,即便不能常驻人间也情愿。恶心的岁月无常人间不过是一方沤粪池,清纯如白菜难道就能逃脱“近墨者黑”的命运?我常常因为没有生在海上而自悲,如若我是浪,单调的生活多少也能有些波涛的汹涌。我常常因为没有生在海上而自喜,我想我的命运还经不起波涛无情的翻滚。我拼尽全力筑就的茧房不想最终困住了我自己,当初只求安稳的是我,一心要进去的是我,如今厌恶我这恶心的生活之不变的那个人仍旧是我。只有得到才想丢弃,动则欲静,稳则求变。

我就慢慢前行,最好是忘了我在前行,遗忘会治愈一切,怎样都好,只消静待遗忘。

我立在坟头,身旁是后来昔日生意兴隆的平桥饭店,即先前在乾隆年间给皇帝贡膳的林家宅院。只是不论更名叫平桥饭店也好,还是原先称林家宅院,如今我们何其幸运,能够生来见到它的破败,不必亲历它断壁残垣的一段旧事。“蝉噪林逾静”,此地独我,静与不静都不很要紧的了。

我底下葬着一支毛笔,也可能是一本书,不知名姓,因为碑上无字。一个人来,最终还得是一个人去。人们看重的是本领,是谁都无所谓。人们只是一拥而上,对与错从来只在人心。害了屈原、妙玉一样的病,不能容其生存,历史轮回证明这是天意。

我立在坟头,风来风去,花开花落,罕有鸟儿伫枝啼叫,生灵不与为伍,我只能跟雨雪风霜跟断壁残垣跟我自己,曾经的我,如今的我,且死的我,醉酒一回,乱叙一通。或许我且死,或许我也该死了。

茅檐下,枝柯动摇阻我前路,或许,我拨开云雾,一拐弯,三两步就碰到了曾今的自己。

我,是任何,我是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