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神科医生破案笔记2:青山医院之谜
- 朱明川
- 4830字
- 2023-09-05 15:04:21
01 青十字心理辅导中心
大部分中国人都听说过白娘子,许仙在端午节被现出原形的她吓死,这是传说中最有名的故事情节。
那么,人真能被吓死吗?原理又是什么呢?
医学界人士解剖过相关尸体,发现死者的心肌均受到损伤,有许多出血点。研究表明,一个人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比如受到惊吓,体内会立刻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这类物质能使心跳加快,加速血液循环。如果肾上腺素分泌过多,流速过快的血液就会像洪水一样冲击心脏,继而导致心肌纤维撕裂,心脏出血——这样人就被吓死了。
那一晚,我收到了病人牛大贵在去世前寄来的一张记忆卡,里面有一段张七七录下的影像。在视频中,张七七将一个信封藏到了太平间的一个冷柜里,说那是她搜集到的证据,能证明某位医生的精神状况有异。而我们怀疑这与她的失踪有关。
为此,我和杨柯悄悄地回到了太平间,但我差点被吓死,因为停尸台上躺了一个死人。我是学医的,不是没见过尸体,可当时的氛围被渲染得阴森森的,犹如到了阴曹地府一般。要知道,我们医院从没死过病人,像牛大贵也是在其他医院去世的。所以,太平间就是个摆设,从没停放过死人,冷柜更是没启用过。
那死尸是谁呢?
当时,我浑身像触电一样,看清楚死者后,更是觉得一股寒意袭上身来,因为死去的人是小乔。早上,宋强还说小乔最近身体不好,今天她休息,想请假陪她去看场电影。这么说来,小乔至少今天早上还活着,怎么一转眼就死了?
在来太平间之前,我和杨柯都看了张七七留下的录像,迎新晚会那晚,她设计引一个人过来,那个人很可能就是X。在录像中,那个人穿着黑色连帽衣,帽子遮住了脸,却遮不住一头长发。录像在那个人扑向张七七时卡住了,好在杨柯反复研究了录像,发现最后的画面露出了那个人的真面目——她就是住院医小乔。
小乔是第三年住院医,几乎完成了规培的第一阶段,但当时她考核没过关,所以不能参加年度统考。本年度的统考不能参加,就要延到下一年度,这对学医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我能理解当事人的不开心,但不能理解小乔就是张七七提到的X。
总之,人一定是死了的,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就是不知道小乔怎么死的。这种事铁定瞒不了,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报警。就在这时候,太平间透进来一大团白色的光,淹没了我和杨柯的手机光束。
“搞什么鬼?”我疑惑地停住了报警的动作。
杨柯镇定自若地提示我:“是电梯。”
确实,白色光团透进来的同时,电梯就响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忘了住院楼的电梯可以直达地下二层,太平间原本也设在负二层,但那里由于封建迷信的关系被封死了,又改到了负一层。我刚才还以为是地府的鬼门打开了,牛头马面来接小乔去投胎呢。当知道是电梯门开了,我才冷静下来。这家医院没死过病人,从没人送尸体下来,电梯基本没往地下两层去过。这段时间,我和杨柯也是走楼梯下来的,就一层楼而已,没人懒到去乘电梯。
电梯门打开后,有两个人走了出来,听到脚步声,我下意识要躲,但又觉得躲什么躲,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贼。可能那两个人也没想到会有其他人在场,等走到停尸台边上后,发现有别人在场,比我反应还大。
“吓死我了!”说话的人是院长。
“你们怎么在这里?”另一个人是主任。
我支支吾吾:“我……我……”
该怎么回答呢?老实交代吗?我还在想破脑袋找答案时,杨柯已经反问回去:“小乔怎么了?”
院长没多心,吐了口气就心烦地说:“今天有人发现她死在了值班室的床上。”
主任一脸惋惜的样子,跟着补充道:“是这样,小乔昨晚下班后就睡在值班室里,一直睡到今天,大家以为她是前一晚太累了,都没去吵她,谁知道……等再去叫她时,才发现她死了。”
是这样吗?所以宋强和武雄今天都没有看到小乔吗?他们都说要去找小乔的。不管怎样,院长当时找借口支开了我们,还叮嘱我们管好嘴巴,这件事他们会和死者家属处理的。可是过了一天,我就听说小乔的家属不仅要求做尸检,还要求医院赔偿一大笔钱,否则就去法院告医院。
那一周,由于牛大贵出逃,我和杨柯被罚去芒山镇的医疗观察点,都不在医院——住院医工作都由主任和副主任安排。我心里暗暗觉得他们倒霉,如果牛大贵没逃出来,他们就不用替我们担责了。季副高是文弱书生,哪里对付得了闹事的人,有一天下班,眼镜都被人打飞和踩碎了,右眼眶也留下了一片瘀青。主任自知理亏,不敢和对方理论,好几天不敢来医院,必须来时,就打电话问杨柯,小乔的家属有没有在医院大门口堵他。
实际上,我们也想知道小乔是怎么死的,家属要求做尸检,医院也赞同并愿意配合。几天后,尸检出了结果,但让所有人,包括小乔的家属,都震惊不已,无法接受。
那么,小乔是怎么死的呢?
做尸检的单位说,小乔死于子宫穿孔,具体一点就是穿孔后导致了继发感染,各种脏器发炎,全身微血管内形成大量血栓,直至出现了休克肺。不是做人流时没事就等于安全了,有时候从人流到死亡的间隔能长达一个月。可是,我清楚地记得,小乔误喝了梁凉凉拿给她的毒水意外流产,这件事过去不止一个月了,小乔又是在正规医院做的手术,怎么会忽然死掉呢?我的想法不影响医院认为始作俑者是梁凉凉。然而梁凉凉是其他医院派来的,来之前就明确了工作单位,和小乔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所以扯起皮来。
这事并没有闹到法院。但小乔死在医院是事实,赔钱是避免不了的,领导们也三次上门赔礼道歉,几乎搞了三个月才解决这次“危机”。这事出在一科,我们也理所当然被处罚,副主任是用来挡刀的,被罚得最重——处以一次性罚款十万元,延迟申报技术职称资格年限一年,并报请上级医疗主管部门批准,停止医疗执业活动半年,待批期间停止处方权。
这种处理非常严厉,我只是一名小医生,没有资格站出来帮说话。不过,听说主任也自己另外拿了十万来赔偿小乔的家属,这钱对死者家属来说不算多,要养大一个孩子,培养出一个医学生,这点钱根本不够,我一样感到难过。
经历了这次“危机”,我上班时很紧张,生怕也落得季副高的下场。季副高半年不能行医,也不能出去开会,只能每天看报纸,顺便跟进一些睡眠医学的研究。民营医院没有SCI压力,不代表不搞学术,因此季副高觉得有机会专心钻研学术,也是个不错的安排。人生就是要如此,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除了季副高,我和杨柯一样逃不掉,虽然那一周被派到芒山镇去了,主要责任不在我们,但也被要求去基层做服务,还各自被罚了一万块。我辛辛苦苦存了很久的薪水,就这么没了。
处理决定下发时,暑假已经过去,大部分学校都开学了。杨果的高中有个心理辅导中心,几乎每个月都有业内人士过去免费服务,我们就被医院支了过去。医院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他们担心小乔的家属还会来为难我们,让一科的主要医师暂时都走掉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至于主任,我们都被罚了,一科的工作就全部交给了他。平日,主任要么享清福,要么出去挣外快,那几个月他苦不堪言,可又不好拿住院医出气,唯恐哪个住院医又身体不适,一命呜呼。
去杨果学校的那一天早上,天没亮,我就起床了。出了小乔的事,我就想学杨柯早起跑步,锻炼身体,以免哪天睡着睡着也忽然死掉。可杨柯起得比我早多了,我去找他时,他刚好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看我也起床了,他就笑话我:你居然也能起这么早,今天不用去医院,可以像猪一样睡到九点钟,反正学校要上课,不会让学生们一大清早去做心理咨询的。
这话让我很不爽,我便回敬道:“谁说猪是九点钟起床的,它们六点钟也会起床,好吗?”
“那你平时六点都还没起,不是比猪还懒?”杨柯也没客气。
“懒得和你说。”
“知道你懒。”
玻璃心的我一被奚落,忽然又不想去运动了,转身就要去换掉运动衣。杨柯见状就叫住我,训斥我运动衣都穿了,脱什么脱,赶紧去跑半个小时再回来,待会儿还要坐公交车去杨果的学校。我以为杨柯故意为难我,不让我蹭车了,想要认输。他却说去做基层服务,开私家车去干什么,去显摆啊。
这话有道理,学校人多嘴杂,也不是好待的地方,低调点总没错。我没有再争辩,只好硬着头皮去跑步。但一下楼,我妈就打电话向我诉苦,说我爸昨天晚上和她吵架了,还细数了半个小时的委屈。她啰唆到不行,我又不能挂掉电话,等我妈发泄完了,我只好假装跑完步回楼上去了。
杨柯是老江湖了,一眼看穿:“你这个骗子,没跑步就回来了?是不是在楼下吃完早餐就当是运动了?”
我做贼心虚,当场招供:“是没跑,因为……”
“算了,你去换衣服吧。”杨柯没有得理不饶人。
进房间前,我瞄到茶几上有本日记,张七七的日记,顿时又想到了三个月前的事。
那晚,院长和主任都在太平间,我们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拉开冷柜。过了一天我们再去时,所有的冷柜里都没有张七七留下的信封,不知道是被医院的人清理掉了,还是被谁捷足先登了。
为了病人考虑,我本来想将事情全盘托出,免得哪位医生乱治疗。可那时候交出录像和张七七的日记,小乔的家属会认为我们伪造证据,故意拿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来撇清责任,医院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而且,如果小乔就是X,那么对病人有威胁的人就不存在了,这样一来,说与不说没太大的区别。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在张七七失踪前,小乔只是第二年住院医,怎么会有能力误导主治诊断牛大贵的病情呢?何况,这件事的必要性在哪里?小乔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精神病人做事向来没有原因,这几乎是万金油般的解释。
或许小乔觉得自己智商高,能将上级玩弄于股掌之上,就像玩弄武雄和宋强。小乔死后,他们才知道彼此的关系,事情被捅破时,要不是我拦着,两人差点打起来,都觉得小乔是因为对方死的。
这三个月里,我时不时会想,为什么小乔会自称X,正常人一般不会这么称呼自己吧。再说了,张七七肯定认识小乔,既然都是熟人,直呼姓名就好了,叫X太突兀了。我想不出答案,又只好用万金油般的解释来回答——小乔有精神病,行为无逻辑。
“你换好衣服了吗?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马上好!”我一边思考一边慢悠悠地换衣服,听到杨柯在催,这才加快了速度。出门的那一刻,张七七的日记依旧摆在茶几上,我又情不自禁地琢磨,小乔已经死了,那张七七在哪里呢?她的失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谜团仍未解开。
那天早上,我们坐公交车到杨果的学校时,本以为学校要上课,学生也没什么疑难杂症,最多是到辅导中心喝茶看报纸。谁知道,我们还没进学校,主任就打电话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是交代我,可别被一个病人的情况吓到,遇事一定要沉着冷静,不要刺激到病人。我当时在心里嘀咕,如果是严重的病人,肯定早被送去医院了,一所普普通通的中学,能有什么可怕的病人呢?
我嫌主任对我没信心,他越强调我要冷静,我就越不耐烦。于是,我一边敷衍地接电话,一边和杨柯穿过一片桂花林。那时才是初秋,桂花香味却已经浓得呛鼻了。我们绕了几个弯后,树林深处的一栋两层板楼映入眼帘。这是没有钢筋结构的建筑,原本是学校的广播站,后来就被用作心理辅导中心了。
前几年,青山医院与好几个学校合作,分别组建了心理辅导机构,都叫“青十字心理辅导中心”。这栋危楼就是该中心的大本营。医院七个科室的医生都陆续在几个学校待过一小段时间,大部分工作内容是倾听学生的烦恼,开导他们,或者办心理健康方面的讲座。比起医院的工作,可以说非常轻松。
知道我要来,七科的武雄事先提醒我,别太热心了,只要患者没有严重的心理障碍或者精神症状,应付一下就好,学校只是为了丰富教学活动内容,并没有真心想给谁做心理辅导。
卢苏苏以前也来过杨果的学校,她的病人多是老年人,每次来学校的心理辅导中心,她总觉得像换了一份工作。不过这三个月,卢苏苏一直没到医院来,据说是在处理离婚和债务的事,医院的工作都交给了别人。其实,我很想联系卢苏苏,想问问她手机欠费停机了,为什么还要假装在打电话,可这样又显得不近人情,这事就只好一直压着,压到我都快忘记了。
“好了,好了,我们到了,我挂了。”
我嫌主任太啰唆,没当一回事,挂了电话就发现二楼的心理辅导中心开着门,里面有个人背对大门坐着,她的头发齐肩,但都白了。学校的心理辅导中心主要面向学生,为什么来了一个老人呢?是学生因爱生恨,白了少年头,所以主任才提醒我要小心谨慎吗?
然而,贫穷没有限制我的想象力,反而是善良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单纯的我完全没猜中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