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伊莎贝拉

新西班牙殖民地，墨西哥城。

“伊桑先生，您最好先回家一趟，米格尔先生和伊莎贝拉小姐……他们吵得很凶。”

伊桑——提蒙斯的叔叔——正从办公室出发，想要去拜访墨西哥城的一位终身市政代表，但在路口被管家加斯帕拦住了。

年仅30岁，伊桑就当上了西印度贸易厅在墨西哥城的第二次席秘书，这即便对于贵族来说也称得上前途无量。

在西班牙的官僚体系中，西印度理事会是殖民地的最高权力机关。

西印度贸易厅名义上是西印度理事会的下辖机构，但却有着很大自主权，实际上主管着辖区内的一切贸易事务。

为了应付战争的开销，西班牙王室大肆出售殖民地各个城市本地市政会的官职，终身市政代表便是其中售价最高、权能最大的一种。

这些花钱买官的家伙们上任后的首要任务，便是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捞钱。

不择手段的贪腐和敲诈勒索严重影响了殖民地的贸易活动。作为王室直属的官僚机构，西印度贸易厅的权威远高于城市市政会。伊桑此行便是奉了上峰的命令，前去敲打几个最不识好歹的家伙。

“又怎么回事？这一家人简直没完了！”

伊桑已经多次充当家庭矛盾的调解员。

“还不是为了去尤卡坦的事情，米格尔先生不同意小姐去那边，但小姐说等雨季来临路就泥泞到没法通行了，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夫人呢？”

“夫人也不同意，但她没有和小姐吵，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祈祷，女总管陪着她。”

薇拉——伊莎贝拉的母亲——从一场疟疾恢复后就一直身体不太好。

“那我自己回去就行，你去向伊曼努尔先生道个歉，我晚些时候再去拜访他。”

伊桑气呼呼地将帽子扣在头上，又用力按了两下，然后驾马车朝家里赶去。他对自己的计划被打乱感到十分不爽。

伊莎贝拉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前，哀怨地注视着叔叔下车，而米格尔怒气冲冲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差点撞到刚刚进门的伊桑。

“加斯帕找你回来的？他这管家当得真是太好了！”

米格尔声音冰冷。

“我不回来，我不回来能行吗！”

伊桑见地上散落着不少花瓶碎片，地毯也被水浸湿，又在客厅通向走廊的阴影里看到犹豫是否上前的仆人，于是挥手叫他们前来打扫干净。

“你回来是支持伊莎贝拉的？你也真是个好叔叔！”

但是没站在你那一边，所以不是个好弟弟。

伊桑在心中暗道。

他不想理会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米格尔，径直经过他的身前，坐到了伊莎贝拉对面。

“我听加斯帕说，你要去尤卡坦？”

“是的，我攒了一笔钱——”

米格尔插嘴道：“还不都是你给的！你以为只有钱就行？以前有提蒙斯陪你胡闹，提蒙斯去了新英格兰之后，我已经为你欠了一大堆人情！”

“还不是您谨小慎微，我明明根本没有危险！”

伊莎贝拉越过伊桑，对着父亲喊道。

“又是民俗研究？”伊桑无视了米格尔。

“嗯，是关于玛雅人眼中的阿兹特克人的。”她点点头。

尤卡坦的玛雅人不像阿兹特克人那样，王国被摧毁后便迅速瓦解，而是化整为零，进入雨林中与西班牙殖民者进行游击战。

作为贸易厅官员，伊桑每个季度都会收到贸易船队的伤亡报告，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上岸后遭到玛雅人袭击的。

因此，他也不赞成伊莎贝拉去尤卡坦。

但伊莎贝拉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倔强家伙，若是像米格尔一样毫不留情地拒绝，甚至想要用家长的威严压服的话，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所以他打算换一种方式。

“你这么急着去开展新研究，上次的阿兹特克神话已经整理完了？”

“差不多了，主要内容已经基本清楚，只有一些细节问题还有待澄清。”

“差不多可不行，做学问得精益求精啊。”

伊桑抓住了机会。

“但是……我是找过几个人，他们都不太懂，我也不能瞎编。”

他挥了挥手，表示这并不重要：“除开这些，既然主要内容基本完整，你有没有想过出版？”

“出版？”

伊莎贝拉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对啊，现在早就不是将手抄本收藏起来秘不示人的年代了，只有将书籍出版才能有更多读者，作者也能借此挣一笔稿费。”

“到那时，你可是想去哪就能去哪！再也不用找我，也不用找你叔叔要钱了！”

米格尔阴阳怪气地说，但气显然已经消了不少。

他明白伊桑的用意，书籍从校对誊清到出版的流程复杂且漫长，以此来转移伊莎贝拉对于尤卡坦的兴趣再好不过了。

伊莎贝拉白了父亲一眼，转头对伊桑道：“真的可以吗？我写这些……我不确定会不会有人喜欢看。”

“当然会有人看！历史学家、作家、想要了解另一个世界的普通读者……你父亲不赞成你去尤卡坦，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从没否认过你的工作的价值，对吧？”

伊桑对米格尔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连忙表示赞同。

“那就这么定了，我负责联系出版商——我觉得关于阿兹特克人的书会在西班牙比较畅销，新格拉纳达、秘鲁和拉普拉塔殖民地也不错，人们对于异文化总是有着充分的好奇心。”

伊莎贝拉完全明白叔叔的用意。虽然放弃前去尤卡坦的计划有些遗憾，但出版自己的著作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即便是个赤裸裸的“陷阱”，她也会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这回你跑到提蒙斯前面了，他只是读了一年哈佛学院，而你马上就会有自己的著作了！”

“他不是对民俗不感兴趣吗，我要写信给他炫耀一下，等出版之后，再命令他仔仔细细地读完，然后写读书笔记和读后感！”

伊莎贝拉兴奋起来，跑回楼上自己的房间。

米格尔和伊桑的目光交汇，他主动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