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故乡二则?村外西南，有一处骨灰堂

第一次见到那座古怪的建筑的时候，我曾以为会有人出来，但是看了很久都没有，几次路过我都看，都没有人。黑色的门窗紧闭着。那是没有人住的房子！还那么整洁？！于是我就感觉毛骨悚然了。

我记得它在村子的西南方位，有一里多远，黑色的砖瓦，白色的墙壁，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踞在野外的一条河边，周围几棵枝干寂寥萧疏的白杨树顶天立地，森然矗立，看上去彷佛永远都是默默地，静静地，像是在守卫，或对峙，又像是在沉思，或等待。那一景象在蓝天的映衬之下，突兀，肃穆，神秘，像蛇身的斑纹一样美丽又使人惊惧。它是使当时我这个小孩子无法抑制内心战栗的一处所在。

那时的农村人们对和它沾边的事都很谨慎，从来也没有人拿它来吓唬我或者其他小孩子，但是大人在提到那三个字的时候，脸色总是凝重的，语气也变得低沉下去，于是这三个字一点一点在我心里刻画着，使我愈加的敬畏，乃至恐怖。

我想，那时候的我身边的每一个小孩子的内心感觉大概都是这样的。因为，小伙伴之间的最恐怖的话题都没有人敢于涉及这三个字。

每次去姨姥姥家都要经过那里，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和奶奶，我总是低下头远远地绕开，眼角偷偷地觑视一下，赶紧挪开，可是过去了走远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再看一眼。仿佛能看到一些灵魂在它的周围徘徊。

奶奶也知道我是害怕的，只告诉我那是骨灰堂，但从来都没提那里是做什么的，尽管充满了疑问，我也从来没有勇气提问过。从我有记忆起，它就存在。

后来长大了一点，从大人的话里我大概能了解，它其实早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废弃了，里面是空旷的。但即使在三九寒冬时节，再无处可去的流浪汉都忌讳进去过夜，据说阴气太重。

后来我又长大了一点，更加顽皮贪玩了，胆子也更大了些，经常表现得无所畏惧，像小野兽一样经常在野地里疯跑，偷黄瓜摘苹果掏鸟窝。然而尽管内心充满了好奇冲动，我还是没有勇气进去，甚至也没有靠近过。那是一处禁地。

再后来我求学在外很多年，偶尔回家，忽然想去看看，然而它已经没有了踪迹，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也没有去向其他人询问这看上去并不重要的问题。

此后再也没有人提起它，它消失在了时空的深处。

但是在我心底，它一直都在那里，从不曾消失，还是在村子的西南方位，有一里多远，黑色的砖瓦，白色的墙壁，它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踞在野外的那条河边，周围几棵干枝萧疏寂寥的高大白杨树森然矗立……

有时候我很迷惑，是不是有一根穿越时空的无形的细线，永久地锁住了它和我的灵魂，或者是我的灵魂被永久地锁在了它的那个时空，只是偶尔被释放一下而已？

和小时候不同的是，我想到它的时候，不再有战栗的感觉，反而像是被一个尊重的忘年老友所感动，不由得向它遥遥致敬，并且想抓起电话和它好好聊一聊了。但是恐怕它又会笑我傻，它也许会说，只要闭上眼冥想就好了。

今天是清明节，谨以此文纪念逝去的敬爱的平凡人们。

2010年4月5日深夜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