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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清透支再分粮·“高价”面粉吃了两个月
母亲不幸病逝后,我家的境况无疑是雪上加霜,跌入到了更深的谷底。
按常理,到了年中,如果家里确有特殊困难的,就可向生产队打报告申请预支一部分现金,以渡过阶段性难关。当然,能不能拿到这笔看似弥足珍贵能救急、实则本就属于自己的预支款,还要看生产队账上有没有宽余的钞票。就是账上明明有,还得看队长给不给你家面子。
我家?哪有啊!用有关消息灵通人士的话讲,谁叫你家一直“透支”的呢?谁叫你家的大人出工不出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临阵玩失踪的呢?发了你家预支款,到年底没啥钱扣了怎么办?唉,爷爷和我们三兄弟都是有苦说不出。
每到分粮前一两个月,我家已在为四处借大米或稻谷忙活了。好在乡亲们看在三个孩子可怜的份上,多少会挤出点借给我们。我家当然懂事理,待到生产队一分了粮食,就马上先行还上。一年又一年,也就这么熬过去了。
——“可怜”叫“可怜兮兮”、“作孽”、“腮顾”等。
——“懂事理”叫“知趣”,还可以叫“拎得清”等。
有一年却是例外。那是1980年的年底,按往年的惯例,生产队分粮的时刻到了。由于我家多年欠生产队的“透支”款没还不说,还眼看着大红数字往大了跳,生产队的头头脑脑们不干了。虽是乡里乡亲,也清楚我家的实际状况,他们还是狠下心来不给我家分当年剩余的稻谷了。当然,还是留下了话的,“什么时候还清‘透支’,什么时候就分给你们!”
家里老小五口,还都是男的,就指望着这些粮食填肚子的呀。我爷爷是事实上的一家之主,脾气本来就倔,一狠心,不要你们分了,也不去外面借了。
那揭不开锅了咋办呢?爷爷在船队出行时可以吃集体的,父亲早晚不见人影,我哥哥作为木工学徒,只有中饭能吃到免费的“百家饭”,我正上高一,弟弟才读初一。哥仨都是十几岁,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一日三餐哪一顿可以饿着呀。爷爷的做法简单粗暴,买高价粮!
——“百家饭”:到哪家上门做木工活就吃哪家的。
——“高价”叫“牛价马价”发音“牛嘎模嘎”。
当时,国家层面应该快要取消粮票了。不过,在新场地区,也只在新场粮管所开的门市部、国营店等少数地方会有以高出平常市价的方式,不用粮卡、不收粮票出售米、面。如此的高价大米、高价面粉,民间统称为“高价粮”。
平价的米、面,依然要用粮卡加粮票才能买到。粮卡呢,又只是居民才有,还是定量供应的。借粮卡自然是不太可能的,人家也要吃饭过日子的。即使人家能从大人小孩嘴里省几口下来,由此粮卡上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口粮,那也要用来预防、应付自家老小今后可能出现的意外和不测的。一句话,口粮,家之重器,概不外借。再说了,我家世代农民,哪有“粮卡”亲戚呀。就是镇上、城里有想出借购粮额度的主,我家也找不到北啊。
——当地原住民把今后可能出现的意外和不测叫作“三日风四日雨”发音“赛捏轰思捏雨”。
买高价大米?性价比太低了,全家也只有我爷爷当船老大的一点点“活钱”,而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不经花呀。为了让孙子们能天天填饱肚子,那只有买高价面粉一条路了。
就此,我的“黄”家开启了面粉生活模式。祖孙五口,哦不,说祖孙四口更贴切些,我父亲基本不着家的,用面粉当主食,做这种,做那样,吃了整整两个月!我们三兄弟没饿着,已是“阿弥陀佛”了,就这么对付着过吧。
——“月”叫“号头”发音“嗷豆”。
——“阿弥陀佛”发音“熬米图活”,特殊语境里还可以叫“端拜年”发音“堆拔泥”等: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或成功。
早上,捣面糊、煎面饼。中午,下面条、包馄饨。晚上,捏馒头、搓汤圆。当然,这其中如果做有馅的面食的话,这馅还都是以自家地里种的青菜为主打内容的,没“肉”什么事。我信手拈来的做馒头、包馄饨、搓汤圆“功夫”,就是在那时练就的。直到今天,操作手势、拿捏技术依旧速度不降、风采不减,熟能生巧哦。
因为都是自己动手的,包括揉面团、剁菜馅,黄黄的面团,黄黄的菜汁,加上营养又差,手、脸都成了黄乎乎的了,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头发也是又黄又枯没有光泽,浑身没有力气。
——“又黄又枯”发音“又王又枯”,叫“黄彪彪”发音“王彪彪”。
看到我蜡黄的脸颊、手掌,全身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的高一班主任黄岑兰老师,女的,教我们体育课,关切地抚摸着我的头,“不会是得了肝炎了吧?”
她亲自陪着我去新场医院做全身检查。还好,一圈下来,只是一场虚惊。我至今都无法忘掉黄老师当时的焦急眼神、忙碌身影。黄老师,谢谢您了呀!
——“焦急”叫“心趴拉灶”发音“心拨拉灶”。
如今,我对面食依旧情有独钟,时不时就吃上一顿。感觉除了可口、够劲,还总会有一丝难以言表的滋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