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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客人”·“替身体”
我的高祖父大名叫春荣,出生在潘家桥的潘家宅的潘家,太平天国洪秀全“天王”进入上海时他才一岁。
——“荣”发音“勇”。
他成年后,遵父母之命,娶了大自己两岁的农家女为妻,她便是我爷爷的奶奶、我的高祖母。遗憾的是,就是我爷爷也没告诉我,这位女老祖宗姓啥叫啥、祖籍哪里。估计他老人家也未必清楚自己的奶奶姓甚名谁、来自何方吧。
——“老人家”发音“老宁嘎”。
我的高祖父高祖母婚后生育了两个儿子,大的叫桂山,小的叫桂生。桂生,就是我的太爷爷大人了。有否女儿甚至几个,不得而知呀。
我爷爷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他父亲、我的太爷爷一生拥有两个名字,哦不,准确的说,是两个姓名呢,“潘桂生”,“黄桂生”。瞧出不一样了吧。
——“姓名”叫“名字”发音“名似”、“名头”发音“名豆”。当地原住民提到人的姓名,都只用“名字”或“名头”称呼,“姓名”只作为书面用语存在。
——“准确”发音“诊恰”。
难道以前的社会已开化到可以随意更名,更改的还是有着浓厚传宗接代色彩的“姓”?!或是我家的先祖格外的开明,不太讲究、不拘小节、不落俗套?!
——“传宗接代”发音“随宗接嘚”。
——“讲究”发音“纲究”。
“怎么会这样的呢?”我满脸的不可思议。
爷爷露出意料之中、尽在掌握的表情,“哈哈”直乐。
我太爷爷成年后,他的婚姻大事因家境清贫一拖再拖、搁了很多时间。一听说河东黄家宅一户黄家的儿子结婚不久便得病归西,没留下一儿半女,年纪轻轻的儿媳妇成了寡妇但没有回娘家,变身为黄家的女儿,继续留在了婆家。我的高祖父高祖母便马上抽空托人上门去探口风、传递口信。
——“拖”发音“兔”。
——“搁”发音“告”:耽搁、拖延。
——“很多”叫“交关”发音“交怪”、“豪盈豪是”发音“航盈航似”等。
——“儿媳”叫“新妇”。需要提醒看官的是,“新妇”和“媳妇”的发音相似,两者又差着辈分,还涉及到伦理问题,万万不能有所混淆和搞错。因此,这两个称呼在实际运用时会分辨得非常清楚、明白。具体来说,“新妇”作为“儿媳”的叫法,只出现在口语中,“媳妇”作为“妻子”的另一种表述,只出现在书面里。只要听到说“新妇”,那就是指自己的或他人的儿媳,而绝不可能是在称呼“媳妇”即自己的或他人的妻子。
——关于“新妇”,当地原住民还有一个词叫“恙新妇”,大意是指心气不足、身体欠佳、宅在家里不太愿意抛头露面、手脚不够勤快的儿媳。当然,即使自家的儿媳真的是这个样子的,当公婆的也绝对不会当面说出来,最多会在和第三方交谈时才有可能涉及。特殊语境里,有的大人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家的宅女甚至宅男,算是埋怨和责怪,如“你像个恙新妇一样,一直待在家里做啥?出去走动走动呀”。
——“娘家”叫“娘拉”。
——“女儿”叫“囡”发音“暖”、“囡恩”发音“暖恩”等。光从发音上考虑,“暖”字和“女儿是爸爸妈妈的小棉袄”之意倒是蛮合拍的。
——其实,关于小孩,当地原住民是很少用“儿子”、“女儿”去当面或者背后称呼的。比较通行的叫法是,男小孩叫“男小囝”发音“馁小暖”、“囝囝头”发音“暖暖豆”、“小囝囝头”发音“小暖暖豆”、“小鬼”发音“小居”、“小鬼头”发音“小居豆”、“小浮世”发音“小否思”等,女小孩叫“囡”发音“暖”、“囡恩”发音“暖恩”、“女小囡”发音“女小暖”、“小姑娘”等。个人感觉,把“囝”或“囡”直接写成“暖”,更体现了大人、长辈们的慈爱、温情。你想啊,不管自家孩子聪明还是愚钝、身强还是体弱,在爸妈、祖辈、大人眼里,就永远是个“暖宝宝”不是。
——“婆家”发音“哺嘎”。
——“抽空”叫“捉落空”发音“造牢空”。
——“口风”发音“可轰”。
——“传递口信”发音“随递可信”,叫“寄信”、“寄个信”。那么,问题来了,真要寄封书信怎么说?当地原住民大都会说“寄封信”、“信寄一寄”。当然了,现在又有谁还热衷于写书信呢?要么打电话,要么发微信、语音、相互视频,一触即发哦,不要太便当。
做上门女婿?可以啊。潘家的传宗接代任务呢?不用担心,有大儿子顶着呢。双方大人一拍即合。我太爷爷一听,有“娘子”了?那还等啥?走吧,管他上门下门。就这样,我太爷爷屁颠屁颠地去当了黄家的上门女婿。
——“做”发音“组”。
——“女婿”发音“伲媳”,还可以叫“新客人”发音“新喀宁”。当地原住民大都会用“新客人”来称呼自家或某家的女婿,显得既有礼也亲热,叫“女婿”就有点生分了。
——“上门女婿”发音“桑门伲媳”:入赘的女婿。
——当地原住民把在家的女儿迎娶女婿进门这件事就叫“招女婿”发音“招伲媳”。
——“娘子”:妻子。这个岗位的称呼非常丰富,除了叫“娘子”外,比较常用的还有“老婆”发音“老哺”、“家子婆”发音“嘎子哺”、“老太婆”发音“老她哺”、“屋里厢”发音“窝里厢”、“女额”等。
原来的黄家寡妇、现在的黄家女儿,当然也是我太爷爷这个上门女婿的“新娘子”,芳名月珍,她的娘家就在黄家宅东南方向不远处的新场众安小周家宅。她,便是我的太奶奶。
——“新娘子”:新婚的妻子。“新娘子”是当地原住民对嫁进宅村的媳妇用的最多的一个称呼。不过,在实际生活中可不一定局限于“新婚”哦。邻居、乡亲之间,不少人就用“新娘子”叫某家女主人,要从她结婚进门一直叫到现在,几十年从没改口过。这可能与过去的妇女地位低、别人不太刻意记住她在娘家的名字有关吧。哪怕是现在,对着七八十岁的老妇人也会自然随和的叫上一声“新娘子”,依然是司空见惯的,被叫者也会毫无违和感的答应着,没有任何不适。当然,开口这么叫的人基本是更为年长的,至少是年龄相仿的老邻居、老熟人,年纪轻的人这么叫的话,就显得不太尊重、没大没小了。
因为是给原有的主人家续后,更是顶替原主人家刚过世的儿子去上的门,按新场农村沿用数百年的婚姻习俗,这样一个进了留守寡妇闺门的上门女婿,一旦成婚,就要即刻改为原来主人家的姓。当地人把这件改头换面的事称为“替身体”,我太爷爷就成了这样的“替身体”人。
——此处的“给”叫“特”,有“替”的意思。
——“主人家”发音“居宁嘎”。
——“过世”发音“顾死”。
——“替身体”,因发音的细小差异,也可以写成“填身体”、“垫身体”等。这一婚姻习俗的大意是,家里的男主人过世后,继续留守在男主人家的女主人即遗孀、寡妇,再次结婚,而结婚后的新男主人作为上门女婿入赘原男主人家,这样的新男主人必须改为原男主人的姓,进而替代、填补原男主人继续为原男主人家传续后代。
——那么,同样是女婿入赘,“招女婿”和“替身体”区别在哪里呢?其实看官应该看出来了,女主人不同。“招女婿”是女儿居家迎娶,“替身体”是儿媳(此刻已变身为“女儿”)居家迎娶。当然,还有一个区别便是“招女婿”的女婿不改姓,“替身体”的女婿必须跟原男主人的姓。两者的相同点也显而易见,他们的下一代的姓氏都和女婿原有的家族姓氏没关系了,除非是同“姓”相结,那就“天下无敌”了,呵呵。
这个“替身体”,不会就是“替身”的前身吧。这不,横看竖看,演艺圈盛行的“替身”机制非常明显的有效仿、抄袭我祖上婚姻习俗的嫌疑呀。不知影视作品投资方们是否安排了这笔专利费?就算给我们新场老百姓在影视作品里安排几个跑龙套的,哪怕只是一句台词也没有的群众演员也好啊,至少解决了一部分人的就业不是。唉,有谁理你啊。怪只怪我家乡至今没有人去申请“替身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我们乡下人派头大哇。
——“横看竖看”发音“旺窥徐窥”,还可以叫“横望竖望”发音“旺茫徐茫”:反反复复观察、颠来倒去寻思。
——“非常”叫“撒咯”、“侠起”,也可以叫“交关”发音“交怪”等。
——“安排”发音“安拔”。
——“笔”发音“瘪”。
——“专利费”发音“醉利费”。
——此处的“给”接近“拨”的发音,完全相似的汉字找不到。本文中,“给”字出现的频率蛮高,到底叫“特”还是“拨”,要看具体的语境而定。一般情况是,“给某某做什么”时“给”叫“特”,有“替代”的含义;纯粹“给什么”时“给”叫“拨”,有“给予、拨给”之意。
——“没有”叫“呒啥啥”。
——“就业”发音“就捏”。
——“怪”发音“呱”。
——“文化”发音“文获”。
——“乡下”叫“乡下头”发音“乡窝豆”:农村第一线或最基层、最底层那片最有泥土气的区域也。
——“乡下人”发音“乡窝宁”:泛指出生、生活在农村里的人。
——相对“乡下人”而言,上一层的是“镇上人”发音“镇囊宁”。处于更上层、塔尖部位的是“城里人”发音“城里宁”、“上海人”发音“桑黑宁”。反之呢,相比“乡下人”,社会地位还要低的是“外地人”发音“阿地宁”。当然,上述所谓的人群三六九等之分,纯属过去民间的、小范围间的调侃、嘲讽时的分类和称呼,不代表官方,也基本只在特定语境里出现。不可否认的是,在曾经的特定年代里,不同人群的生活环境、文化传承、思维认知、行为举止乃至事业发展、社会地位、自我感觉等诸方面均有明显区别,“乡下人”始终处于劣势,“外地人”更不堪,“镇上人”则是高高在上,“城里人”、“上海人”更是高不可攀。周边刚开始有外来人员进驻、生活时,本地人的排外、抵触情绪难免或多或少存在。随着就业、婚姻等本地人与外地人相互的交融渗透日渐频繁、深入,曾经的个别案例演变成了当下的普遍现象,当地百姓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甚至还乐见其成。毕竟靠着外来人员,他们正赚着房屋出租带来的真金白银。不少家庭也早娶了外来“新妇”为自家传宗接代呢。曾经显得特别突出的城乡差别、地域区别已逐渐淡化、弱化了。一些包含歧视、排外成分的涉“外”的特定称呼,诸如“客帮人”发音“喀帮宁”、“外来户头”发音“阿雷伍豆”、“客户卵子”发音“喀伍瑞子”等,如今早已听不到了。其实呀,说到底,本就同为华夏儿女、天下一家,哪来那么多的地域屏障、世间隔阂啊。这是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使然,好事啊!
——“派头”发音“帕豆”:风度、气量、气势、姿态等。
——与“派头”相关联的,当地原住民就有这样的短语叫“掼派头”发音“掼帕豆”、“掼浪头”发音“掼浪豆”,都意为卖弄、炫耀,就有点不招人待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