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弗伊朗坦斯

现在我们得讲述维克托·雨果少年时代最亲切的一个时期。

治法国文学的人,都知道在十八九世纪的法国文学史上有三座著名的古屋。第一是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的孔布(Combourg)古堡:北方阴沉的天色,郁郁苍苍的丛林,荒凉寂寞的池塘环绕着两座高矗的圆塔,这是夏多布里昂童时幻想出神之处,这凄凉忧郁的情调确定了夏氏全部作品的倾向。第二是拉马丁(Lamartine)在米里(Milly)的住处,这是在法国最习见的乡间的房屋,一座四方形的二层楼,墙上满是葡萄藤,前面是一个小院落,后面是一个小园,一半种菜一半莳花,远景是两座山头。这是拉马丁梦魂萦绕的故乡,虽然他并不在那里诞生,可是他的心“永远留在那边”。

夏多布里昂和拉马丁的古屋至今还很完好,有机会旅行的人,从法国南方到北方,十余小时火车的途程,便可到前述的两处去巡礼。至于第三处的旧居,却只存在于雨果的回忆与诗歌中了。那是巴黎的一座女修道院,名字铿锵可诵,叫做Feuillantines,建于一六二二至一六二三年间,到十八世纪的末叶大革命的时候,修道院解散了,雨果夫人领着三个儿子于一八〇九年迁入的辰光,园林已经荒芜了十七年。

一八〇九年,雨果母亲和他们从意大利回到巴黎,住在Rue du faubourg St–Jacques二五〇号。母亲天天在街上跑,想找一所有花园的屋子,使孩子们得以奔驰游散。一天,母亲从外面回来,高兴地喊道:“我找到了!”翌日,她便领着孩子们去看新居,就在同一条街上,只有几十步路,一条小街底上,推开两扇铁门,走过一个大院落,便是正屋,屋子后面是座花园,二百米长,六十米宽。园子里长满了高高矮矮的丛树和野草,孩子们无心细看正屋里的客厅卧室,只欣喜欲狂地往园里跑,他们计算着刈除蔓草,计算着在大树的枝桠上悬挂秋千。这是他们的新天地啊。

从此他们便迁居在这座几百年的古屋中。维克托和兄长们,除了每天极少时间必得用功读书之外,便可自由在园子里嬉游。他们在那里奔驰,跳跃,看书,讲故事。周围很静穆,什么喧闹都没有,只听见风在树间掠过的声音,小鸟啼唱的声音。仰首只是浮云,一片无垠的青天,虽然巴黎天色常多阴暗,可亦有晨曦的光芒,灿烂的晚霞夕照。一八一一年他们到西班牙去了,回来依旧住在这里。四年的光阴便在这乐园似的古修院中度过了,虽然四年不能算长久,对于诗人心灵的启发和感应也已可惊了。在雨果一生的作品里,随处可以见出此种痕迹。一八一五年十六岁时,他在《别了童年》(Adieux à l’enfance) 一诗中已追念那弗伊朗坦斯(Feuillantines)的幸福的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