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恋紧靠长椅,环顾四周,大理石地面砖在灯光下泛着白光,纯白色天花板,洁白墙壁,白大褂,乳白条纹病号服,来到这白色世界,一切都是白色,白的瘆人,像一块巨幕将她紧紧罩住,动弹不得。
她讨厌医院,小时候老院长常用医院鬼故事吓唬她,“医院里有魔鬼,他们把你们从父母身边偷走”“如果你们再捣乱,就把你们送到魔鬼身边”
长大她知道不是魔鬼而是父母把她遗弃医院,她厌恶那未曾谋面的父母,更恨这白色世界,假如世界上没有医院,也许她就不会被遗弃。
再后来,老院长病倒了,她有记忆后第一次来到她幻想无数次的可怖的白色世界,看到病床上哀嚎的病人,遇到凶神恶煞的医生,和那不曾看过的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老院长。
她害怕,恐惧甚至憎恶那里,她逃出医院,一日复一日的治疗,也没有挽回老院长生命,老人在医院里病逝。葬礼之后,她谢绝新院长,离开孤儿院。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去过医院,也没有回过孤儿院。她找了无数的工作,而过去的它们和老院长一样被埋葬在病房里。
那年她十六岁。
林恋腹痛晕倒在办公室,在领导坚持下,她不得不请了几天假,来做个检查,再次来这白色的世界,压抑感让她喘不上气,她度过难熬的上午,问诊,等待,检查,等待,不断重复让她心烦意乱。加上她的腹痛,她依靠着长椅,坐立难安。
好在等待已久诊疗结果终于出来,结束这痛苦的一天,她腹部疼痛感也有所缓解,她心中窃喜,想着等医生开药后溜之大吉,规划着剩下几天的游玩计划。
诊室的指示灯由红色“止步”跳转成绿色“请进”。“终于要结束咯,我的假期生活开始了了!”幻想着她不再疼痛,快步推门而入。
房间里医生礼貌的微笑,让她坐下,调出她的病历,林恋在一旁等待,她被困在这小小房间里,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医生转动椅子,正对向她。她看到他脸上不安,“情况不好”笑容在片刻消失,“你要有心理准备”
一瞬间,林念心中的巨石宛如重锤击落在地,腹痛感在那一刻消失在九霄云外。
“直肠癌,中晚期”
“但还没有转移,保守治疗,一年多没问题”
“精神原因,饮食方面,遗传的原因也有”
“治疗开销很大,你得有准备”
“治愈?”
“可能性太小了”
“好好度过每一天吧”
……
走廊里,过道上,电子女声仍不断地播报叫号,医生的话在她脑海里不断激荡。
“姑娘,给你家人打个电话,让你家人来一下吧,”医生劝她“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些机会,你们商量一下,最好现在就住院”
林恋不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一月工资四千,一年就是四万八,十年合计四十八万。”林恋刚工作认真算过,她省吃俭用十年能在城郊买下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屋,如果有机会,她甚至想象自己在郊区买下一套别墅。
她觉得这就是她毕生所求,值得去努力实践,现在她知道,那只能停留在脑海里了,幻想被现实一击而溃。
“我没有父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我没有钱,根本支付不起”她想对外表光鲜亮丽气质不凡的医生大吼大叫,诉苦哭泣,但她强忍着,把话咽了回去。
“谢谢你,医生”她强挤出一个微笑“我再考虑考虑”
后来的一切,她丧失记忆,只是机械性地开门关门,向左,向右,走走停停,如同那行尸走肉。她走进卫生间,在卫生间里,在浓烈的烟味刺激下,她清醒了,她再也无法忍受,她哭了,眼泪奔涌而出,悲伤如洪水将她淹没。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
担任消化科的主治医生,张德祐的工作并不好做。不仅是每日无休止的诊疗,更多的时候,是见过太多生命的脆弱。从青年到老人,各种被疾病折磨的人,被各种疾病击垮的患者,前几个月还生龙活虎。到这里,不断诊疗却只是慢慢等待死亡。但医生的工作就是这样,这是这个职业必须承担的责任。
在接待完最后一名患者,张大夫结束一天的工作。他长舒口气,换下防护服,准备离开。
“铛铛铛”门外响起了清脆地敲门声,张大夫满脸狐疑,说道“请进”
门把手转动,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位男子。他个子很高,高耸的鼻梁,白色皮肤,蓝色的眼睛,彰显他异国人的身份
“打扰了,医生”男子轻轻欠身,说道。
张德祐打量着他,他不记得认识任何一位外国友人。
“打扰了,医生”男子重复着,他中文很流利,没有蹩脚的口音。
“你好,请问你是?”
“冒昧了,”男子将一封信件递到他的手上,“您看一下这个”
张大夫拆开信件,仅浏览了几眼,他内心一震。
他赶忙起身,诚惶诚恐道“非常抱歉,失礼了,达利安先生。您代表教会来有什么事吗?”
男子笑笑,将信折好“不用这么紧张,医生,我代表教会来看望一名患者。”
“我来找法拉尼先生,约翰法拉尼。我代表逝亡女神,来引渡他前往安息之地。”
“法拉尼先生在17号病房单人床”张德祐翻阅病历,记起这位患者,一个法国佬,胃癌晚期,从去年住进病房,在医院治疗,受尽折磨,病危通知书不断,现在接受的治疗只是在无端花钱续命,不久就会死去。
“我带你去吧”张德祐不敢怠慢,即使已经过了上班时间。
“不麻烦你了”男子和他握了握手“您本身就要休息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可以了”
“不必这么紧张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位朋友,”男人注意到他满头大汗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假如你在教会方面遇到麻烦,可以随时联系我。”
张德祐左手结果名片,上面印着男人名字号码,他的右手被紧紧攥着,他感觉那手迸发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驱使他,安抚着他,让他相信这个男人。他不清楚男子的话是请求还是命令,他只觉得他应该去照做。
“银月守护,星光照耀,我相信我们会再会,张大夫”男子松开了手,拍了拍大夫的肩。
门开门关的瞬间,男子离开了,张大夫穿上外套,将名片撕碎丢进垃圾桶,快步走出办公室,他想立刻回家,拥抱女儿,亲吻妻子。
那封信简短介绍了男子身份,像是一张简历。但在那张纸的左上角,印着一束半月,在灯光下时隐时现,那是逝亡新月教会的标志,他可不想和那该死的教会扯上关系,恐惧油然而生,久久不能散去,驱使他逃离,逃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