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盘小学。
张念念向同事们讲述家访的事:
杨松在家喝酒。杨小松放学回家,进门喊了声“爸”,伸手就抓花生米。杨松抓住了杨小松的左手腕:“看看!看看你的五爪金龙!”
“爸爸,我发现你找了个护士当秘书,变得讲卫生了!”
这话逗得杨松哈哈大笑:“臭小子!洗手去!”
杨小松乖乖地洗了手回来,惊喜地发现,爸爸又拿来了一副碗筷和酒杯。
杨松:“来!陪爸爸喝两杯!”
杨小松犹豫:“小学生不许抽烟喝酒,学校有规定的!”
杨松:“哎呀!在学校听老师的,在家里听老子的!老子今天大赚了一大笔,心里高兴,叫你喝,你就喝!”
杨小松大大咧咧地坐下:“喝!爸爸,咱们猜拳吧!”
杨松:“猜拳?你又不会!”
杨小松:“不会,学嘛!”
杨松被逗笑了:“他娘的!这话你不用在学习上,用到这里来了!行行行!来,猜拳!”
父子俩高声猜拳:“五魁首哇!六个六哇!四季发财,哥俩好哇!……”
张念念推开虚掩的门,笑着接腔:“哥俩好哇!你们父子俩,咋变成‘哥俩’了?!”
杨松端起酒杯:“嘿嘿!一个人喝酒太闷,让儿子来凑个兴。张老师,你也来一杯?”
张念念坐下:“谢谢!我不会。小松啊,喝酒、猜拳,你一学就会,怎么学习成绩老上不去呢?”
杨小松摸摸脑袋:“我……”
张念念转而对杨松说明来意:“杨老板,你儿子啊,最近遵守纪律呢,比以前强多了。就是学习成绩老是上不去。我今天就是来跟家长通个气,一起找找原因……”
杨松显然不愿意深谈:“这孩子不是读书的料,你帮我看紧点,别给我招惹麻烦就行了!至于成绩么,无所谓……”
张念念不满地:“嗯?!”
杨松连忙改口:“啊,我是说,我常年在外忙生意,一年回不了几趟家。他的成绩么,我是无能为力,只能拜托老师了。”
张念念:“小松啊,挺聪明的,脑子反应快,就是学习不专心。上课听讲吧,总是心不在焉……”
杨松十分得意抓住了老师的错:“什么?什么?心不在……什么?”
张念念诚心解释:“焉。喏,这样写。”她沾着水,在桌上写了个“焉”字。
杨松自信地:“哈哈!这个字啊,念‘马’。繁写的马!”
张念念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杨老板,你认错了,焉!”
杨松朝着二楼喊了声:“小莉呀,快来,快下来呀!”
一个打扮前卫的年轻女孩娉娉婷婷地走下楼来,打了个哈欠,说:“啥事啊!我刚想补点瞌睡,你就吵、吵、吵!”
杨松说:“耽误一会,就耽误一小会儿。喏,她是小松的老师。有个成语,是‘心不在马’还是‘心不在焉’?你说,你是学中文的高才生,你来做个评判!”
小莉:“没头没脑,我还没听清楚。”
杨松:“哎呀!就是心不在什么,我说心不在马,她说心不在焉,你说在什么,就听你的了!”
小莉为了上司兼情人的面子,故意说:“啊,当然是……‘心不在马’啊!”
杨松得意地:“什么意思,你给她解释解释。”
小莉只得胡诌:“呃,就是说,骑马可以,骑驴也行,随便!”她又打了一个哈欠,“你们聊吧,我还得去睡觉。”
杨松怜香惜玉:“睡吧,去睡吧!看你迷迷糊糊的,别摔着了。来,我扶你上去。”边说,边扶着小莉朝楼梯走去。
张念念问杨小松:“作业做完了吗?拿来我看看。”
“早做完了。”杨小松拿出作业,给老师检查。
张念念耳畔传来了杨松与女秘书的对话:
女秘书:“你呀,把小松转回城里去念书吧!山里学校,师资不行。”
杨松:“呃,再说吧。亏她还是个大专生呢,连个繁写的马字都不认识。老师都只有半瓢水,还怪学生不用功!”
杨松回到客厅,张念念神情严肃地:“杨老板,那个字,到底该念‘马’,还是念‘焉’,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她说了也不算。词典说了算。小松,把你的成语词典拿来……”
杨小松看看父亲,见父亲朝自己挤眉弄眼,只好说:“词典……词典借给丁志强了。”
杨松笑道:“张老师办事挺认真的啊!凡是非要争个胜负,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好!我就喜欢这样的……现代女性。”
张念念起身告辞:“对不起,我没时间跟您讨论‘现代女性’。告辞了。”
“等等。张老师,我想跟您商量点事。”杨松道。
张念念疑惑地重又坐下:“啥事?你说。”
杨松:“有这样几句顺口溜,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一等姿色不上班,傍个老外住宾馆;二等姿色搞公关,有吃有喝到处玩……’”
张念念又欲起身:“对不起,我没时间听这些无聊的话。”
“听我把话说完嘛!”杨松脸上浮现出色迷迷的表情,“张老师你啊,脸蛋胜过了电影演员,身段赛过了时装模特,在大城市大公司里,当个公关部长,那是‘掉掉’(绰绰)有余呀!何苦要钻进深山沟里来,当个孩子王呢?!”
张念念微微一笑:“人各有志。好多人都说我不可理喻……”
杨松:“我杨松正在物色一名公关部长,张老师要是不嫌弃,就到我们青松实业公司来……”
张念念揶揄地:“哈哈!我连个‘马’字都不认识,还能当‘公关部长’?!”
杨松显得宽宏大量:“嗨!认错个把字,常有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再说,如今做生意赚钱,哪是靠认字啊?!得靠关系!看看你们当老师的吧,认的字多,挣的钱少。读书那会儿,我的成绩比小松还差呢,如今怎么样?照样发!喏,你看我身上,香港西服,香港领带,香港衬衫,香港皮鞋……”
张念念瞥见杨松正脱了皮鞋在搓脚,厌恶地补充一句:“还有香港脚。”
杨松连忙尴尬地把脚塞进皮鞋里:“张老师,不要马上回答我,考虑考虑怎么样?只要你点个头,我这里待遇从优。钱,不成问题!”
此刻,姚家的音响里正在放着崔健的歌《一无所有》,那个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吼着:“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是你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张念念起身,正色说道:“杨老板,我发现,你除了钱,真的是‘一无所有’!”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姚家。
杨松大惑不解、暴跳如雷:“什么?!我‘一无所有’?!说出来吓死你!固定资产不算,帐上的钱我就有……保密!老子不会告诉你!免得税务局来找麻烦!有钱,啥东西买不到?!我‘一无所有’?!笑话!……”
田世昌、丁赤辉、王小兰听得开怀大笑。
覃文锋皱着眉头说:“小张啊,你不该这样嘲笑杨松啊!是的,我们比他多认得几个字,可是他的管理才能、交际能力、办事气魄,比你我强多了!‘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别拿自己的长处,去比人家的短处嘛!”
张念念无所谓地:“我是故意气一气他的。有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覃文锋:“咳!我处心积虑,让他跟学校建立起来的一点感情,全让你给破坏了!——学校建校舍,我原本是打算让他出点血的呀!”
众人惊讶。
田世昌笑了:“难怪你总是跟他吃吃喝喝、拉拉扯扯!原来,是别有所图啊!”
黄昏。王小兰的家里。
独自在家画画的花小朵,见天色已晚,便点起油灯,垫上几块砖头,去灶台热饭、热菜。听见母鸡咯咯咯地叫,花小朵从鸡窝里摸出了一个鸡蛋,磕开,放进锅里,锅里没放油,荷包蛋煎得焦黑。
花小朵摆好了碗筷,抱起小花猫,坐在门槛上,等候妈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