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文库版序言

提到紫禁城,大多数日本人心中浮现的大概便是这座中国皇帝的宫城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吧。但是,这座宫殿并非由汉族人始建,而是由蒙古族人修建,并经满族人之手才保存至今。而本书突破以往中国概念的范围,生动地描绘了14世纪后期元朝的北徙和明朝的崛起、19世纪初清朝的由盛转衰,以及在这约450年中欧亚大陆东部地区的变革。

本书原作为“大世界史”丛书的第11卷,由文艺春秋于1968年出版刊行。根据出版社的方针,该著作版权页及丛书介绍中均称其为已故的神田信夫先生之独著,但书中的结语部分则明确指出其实为神田信夫与松村润、冈田英弘之合著。神田、松村、冈田三位先生是对以满文记录清初历史的《满文老档》进行译注的研究团队的核心成员,并因此于1957年同获日本学士院奖。而本书正是上述三位学者呕心创作付梓的概述性著作。

本书与众多的同类书籍相比,突出的特点便是观点清晰鲜明、逻辑严密且富有独创性。作者们自觉地将哺育了汉文化和汉人的“支那”[1]与包含满洲、蒙古、西藏、新疆的“中国”视为平行发展之概念,进而对二者加以区分,同时以“从支那到中国”的视角展开论述并切入明清时代的历史,观点独到且正中要害。一方面,为与以支那史为中心的同类书籍划清界限,本书并没有将蒙古史、西藏史作为独立的民族史、地方史来看待,而是将其融入一个共同的脉络之中加以书写并最终取得了成功。另一方面,作者们抓住这一时期海洋亚洲与内陆亚洲互动的历史,精辟地还原了明清时代亚洲海陆联动的时代特征。

而令人惊奇的是,本书自出版以来,历经近40年的时间考验,其观点多未过时,足见作者之预见性。不仅如此,本书还对后续出版的同类书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冈田先生对蒙古史、西藏史的论述现在已成为学界的共识,而其在书中第十章对清朝国家结构的精当分析更是无出其右。本书先行提出“中国与支那”的学术架构,这一视角启发了诸多的概论与研究,并以不同的表述形式为研究者所提倡。

同类书籍虽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但本书因学术水平较高且极具趣味性,故而在社会上得到读者及有志研究东洋史的学生们热情的支持。但由于本书绝版已久,近来连旧书也极难买到。恰于此时,参加2005年野尻湖库里勒台[2](日本阿尔泰学会)的冈田英弘及其夫人宫胁淳子表达了希望再版的愿望。不久后,这项工作便被提上日程,遂成就今日本书作为讲谈社学术文库之一册而再版的美事。话说每年7月在信州野尻湖畔举行的内亚史研究者大会,即野尻湖库里勒台,到今年也已经是第43届了,而神田、松村、冈田三位先生则均是这项盛会的创始成员。神田先生已不幸于2003年病逝,冈田先生近年仍亲身与会,足见其提携后辈之盛情。而从当日会上提出再版的请求到顺利完成再版,亦足令我等野尻湖库里勒台的负责人慨叹缘分的不可思议。

在取得神田先生遗属谅解的前提下,本书借文库化的机会,恢复了三人合著的形式。内容则基本维持原貌,除对诸如“苏联”、“俄罗斯”等反映再版时间的表述略加修正外,作者们也基于自己后来的研究进展对本书进行了最低限度的增删补正。受限于文库本的篇幅,再版不得不舍弃书中许多照片和插图,而地图、谱系图等则在原版的基础上重新做了修改。这些插图多为同类书籍之重要参考,故盼重新得到广泛的参照和转引。此外,原版书末所附的“参考书目”也被以容易获得和阅读的新书及作者此后的著作为核心的新版“参考文献”所替代。

刊后语、相关统计等内容由于过于老旧,此次再版便予以删除,但究其宗旨本身尚未过时,在此稍作介绍。

通过本书对约450年间历史发展大趋势的探讨,我们可以理出以下三条脉络:第一,东亚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密,换言之,这涉及今天“中国”概念的最终形成;第二,汉人人口的增长及其作用的增强;第三,日本、西欧的发展。而作者们则在书中总结指出,这三点是此后历史进步与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尤其是第三点更是一语道破,日本的发展使得进入19世纪后的中国将对外关系的焦点由蒙古问题转移到日本问题之上。正如以下文字所评述的那样:“今后世界史的动向将由日本和中国的平衡来决定,而这种现状的基础则来自《紫禁城的荣光》一书对明清时代的研究与分析。”故而,本书成书至今近40年的历史验证了作者们高瞻远瞩的先见性。

负责与出版社交涉、联络松村先生以及神田先生的遗属,并肩负着大部分校对工作的宫胁淳子女士无疑是本书再版的大功臣。在此也对认同本书价值的讲谈社学艺局、承担编辑工作的学术文库编辑部一并致以诚挚的谢意。此外,作为书迷之一的我们也因运作再版事宜的机缘而亲身参与了编辑工作,这也是我们写作此文的缘由。而重获新生的《紫禁城的荣光》一书也一定期盼着能永远得到读者的喜爱和阅读。

平成十八(二○○六)年八月一日

楠木贤道(筑波大学助理教授)

杉山清彦(驹泽大学讲师)


[1] 本书中的“支那”、“支那人”,并非近代以来日本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蔑称,而是历史地理范畴内的概念,概指当代中国除东北三省、内蒙古、新疆、青海、西藏等省区外的全部领土及定居于此的居民。“支那”的范围详见本书第19页的图1。由于本书中对“支那”和“中国”的概念区别使用,故在翻译过程中,也保留这一用法,特此说明。本书中所有页下注均为译者注或编者注,文中括号内的内容均为原作者注,如无特别情况,下文不再特别说明。

[2] 库里勒台即蒙古语、突厥语“集会”、“聚会”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