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童年的食物总是存在一定滤镜。
比如巷子深夜叫卖的小馄饨,插在稻卷上的冰糖葫芦,放学后天桥下方的烧烤。
对林绥草来说,就是这种牌子的水果软糖。
“这次要回想起来的,是有关互相喂零食的体验。”
她端正地坐在祝余对面,如此宣布。
对于情侣来说,给彼此投喂确实是常见的互动。
“虽然答应过你,但我们就不能找一些更安全的事来做吗?”
祝余对上回发生的一切仍心有余悸。
“更安全的事你天天都在做。”
林绥草举例说明,“像是给我做饭,但是根本没刺激到记忆复苏对不对?”
亏她还好意思说。
“我不太想再做这种感觉像是调情的事了。”
她微微皱眉:“你不是说,对我不会有男女之间的意识吗?还是说是假话?”
如果承认下来的话,那就和他之前所说的矛盾。
这时候林绥草忽然安静下来,眼神低垂。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想帮你恢复记忆,却忘记尊重你的意愿。”
她伸手拿起糖罐,“之后不会这么做了。”
“你也不用突然表现得这么可怜兮兮吧?”
“以后也不用谈体验疗法的事,我们就这样随波逐流地生活下去好了。”
仔细想一想,喂个零食其实根本不需要肢体接触,丢进对方的嘴里就行。
祝余拦住作势欲走的她。
“来试一试。”
“你很有积极性啊,祝余?”
林绥草的脸上浮现出恶魔般的微笑,不见半点可怜的神色。
算了,她不再生气就好。
于是,两人将座椅移到桌子外,面对面坐下。
她拧开糖果罐的封口,两根纤细的手指灵巧地探入其中,捡选出一块小熊形状的软糖。
色彩明快的表面上,覆盖着亮晶晶的白砂糖。
“啊——”
比自己年纪还小两岁的女孩一只手托在下方,避免砂糖粒掉落,另一手拎着糖果递到自己的面前,同时还轻启樱唇,如同母亲般发出柔和的呼喊,甚至能从贝齿间窥见粉嫩的舌尖。
这幅景象本身就有着足以破坏理智的威力。
祝余避开林绥草的手指,咬住熊胳膊,小心地用舌头承接过来。
馥郁的甜香与果汁味瞬息绽放在唇齿间。
林绥草收回手,指间沾到的糖粉同样闪闪发亮。
说不定和现在尝到的是同一种滋味。
一个念头滋生出来,旋即被迅速掐灭。
接着轮到祝余喂她。
林绥草如同待哺的幼鸟,安静地张开嘴。
她娇俏的脸蛋微微仰起,露出修长的颈部曲线。
双唇之间,一丝涎液拉成无色透明的线条。
祝余免去提醒对方开口的流程,隔着一点距离就将抓起的水果糖扔进绥草的嘴里。
那条透明的漂亮丝线被一下子扯断,少女的腮帮鼓了几下,咀嚼富有韧性的软糖。
她明眸轻睐,直到芳甜完全散去后才向喂食者投去不满的目光:“如果我呛到气管里该怎么办?”
祝余理直气壮:“你有前科,我担心手指被你咬了。”
“呵。”
林绥草未作反驳,重新拿起一块猫咪头像状的糖果,递到祝余面前。
但这次,不知道是他用的力气太大还是绥草抓得太紧,咬住猫咪一边的耳朵后,祝余没有成功接下全部。
从他咬的位置开始,一小半水果糖撕裂开来,落在少女托接的手掌上。
“还好有我接住,否则就要被你的粗心浪费了。”
她抬起手,吃掉那半块糖果,舌尖像是寻觅残留的甜味因子,在掌心稍稍舔舐而过,留下淡淡的湿润痕迹。
祝余欲言又止。
那半块断裂的边缘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口水。
被林绥草吃下去了。
但是上午她也用他喝过的牛奶给咖啡调味,所以没关系吗?
有关系吗?
上次恢复记忆前,那恍如饮下烈酒的感觉,再次悄悄地爬入大脑,呢喃出混乱的低语。
再次轮到他投食,手指依然停留在安全距离外,打算就这样抛出指间的饲料。
可猛兽直接咬了上来,回过神的时候,指尖只余下湿润和刺痛。
林绥草也只是打算纠正对方上一轮的“耍赖”行为,但她没想到祝余如同反应慢了两拍似的,咬上来也不知道躲,连忙松口。
这回食指倒是没有出血,但白砂糖渣和口水混合在一起,形成黏糊糊的液体,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我去拿纸巾。”
少女转身去桌上寻摸餐巾纸,“你不知道躲吗?难道很享受这个过程?”
祝余没怎么聆听她的话,只是盯着自己竖起的手指。
刚刚似乎有谁说过不能浪费。
他嘴唇翕张,像是要迎接白花花的糖分的天国。
但是很快,白色的纸巾擦掉了口水,也擦掉了糖渣。
到底哪一样是浪费呢?
林绥草将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又递来新的糖果。
祝余顺从地张口,吞下饵料。
糖浆注入血液,糖渣引至极乐。
如同毒杀白雪公主的红苹果,引诱汉赛尔与格莱特兄妹踏入陷阱的糖果屋。
甜味是有毒的,所以才会成为女巫们勾引受害者的绝佳道具。
不能浪费一丝一毫,没错,节约是美德!
祝余吃掉软糖,眼里还注视着少女手指间、指腹上一层层积累的白砂。
它就像两百年前问世的巧克力,四千六百年前埃及人开始食用的蜂蜜,幻化出馥郁的芬芳。
祝余带着对嗜甜之路上先驱们的虔诚,舔了一口。
林绥草受惊般想要缩回手,又强行遏止住。
“没错,不能浪费。”
她小声地自言自语,不知道是在说服谁,“这也是体验疗法的一个步骤。”
少女纤细手指的末梢不断传来酥痒感,祝余仿佛勤勤恳恳的扫雪工,不漏过任何一个缝隙,将积起的糖渣清理干净。
“呜。”
绥草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忽然并拢起笔直修长的双腿。
她从没想过指缝被舌头扫过时会产生如电流般的刺激。
大约一分钟后,祝余完成了清洁工作。
他在满意自己的成果之余,也意识到好像该投喂饲料了。
林绥草眼神空虚地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软糖,张口叼住,吞咽下去。
然后抓住对方想要撤回的手。
一报还一报才合理吧?
有毒的甜味代替平时用于理性思考的神经,挤占了原本就嗜甜如命的少女的意识。
她吐出粉嫩的舌尖,在粗糙的表面探寻着新的甜味因子。
然后是交换、轮替。
再交换、再轮替。
两个人的手掌不断沾上不知道来自哪一方的口水,变得黏黏糊糊起来。
等祝余再抽出一根做成毛毛虫形状的软糖时,他顿了一顿。
为什么要把糖分分给别人呢?
直接自己享用不好吗?
他没有递给对面的人,而是望着眼前的雪花点,塞进自己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