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以当下的情况看,他确实是死了。
严启大学毕业后进入家乡一所初中学校当历史老师,他原本学的汉语言,但学校里不缺语文老师,他就教了历史。
所幸工作难度不大,但严启毕竟不是历史专业出身,因此在历史老师中只能算是一般水平。
关于死亡,他只记得自己早上骑着电动车去学校,快进学校的时候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到,他甚至没有感受到疼痛,可能是死得太快,意识还没反应过来。
如今到了地府,严启想着还在人世的亲人朋友,不由感到悲伤,总以为自己年轻还有机会,活着的时候有些想说的话没说,有些想做的事没做,谁能想到发生这样的意外呢,如今什么都晚了。
但他还不死心,既然地府真实存在,那他应当还有机会见到父母,那时亲人可以在黄泉相聚。
但他能不能留在地府呢?这里有什么规矩?看着周围的一切,严启开始思考这个新世界的运行方式。
社会科学不分家,政治、历史、哲学总会牵扯到一起,严启在当历史老师的时候,对哲学也有了一些涉猎。
他很奇怪人间和地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既然地府存在,那是不是也有天庭呢?是所有人都要来着这个地府,还是每个国家和文化区都有自己的地府和天庭?
严启咳嗽两声,想问问走在他两边的牛头马面,但牛头马面根本不吭声,像哑巴一样。严启有些郁闷,但也无计可施。
牛头马面把他带进阎罗殿,严启环顾四周,这里看着像阴暗陈旧的皇宫,阎王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严启盯了一会儿,看不出那是雕像还是真人。
阎王座下有一判官,手拿毛笔坐在长桌后,见牛头马面带严启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在生死簿上画了一笔,“你叫严启?”
判官的声音在空阔的大殿内显得格外响亮威严。
“是。”严启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可知自己为何而死?”
“好像是被车撞了……”
判官看着生死簿,又抬头看了一眼严启,“意外身亡,你这一生,庸庸碌碌,论恶不是恶人,论善不是善人,但平庸之人仍要去地狱受罚,方可转世投胎,你可有异议?”
严启刚想点头,又想到自己心事未了,于是说,“我还有别的问题?”
判官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问题?”
“我想问,所有的人死后都会来这里吗?”
“这不关你的事,把他带走!”判官不想理会了。
但严启躲开牛头马面的手,朝着判官飞奔过去,离得越来越近,阎王突然睁大眼睛,严启被镇在当场,一动不动。
“凡人,你要干什么?”
“阎王爷,我只是想问问题而已……”
“不必问,你的问题谁都回答不了。”
严启心气也上来了,“好啊,没人回答我就不走了!”
阎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可以允许你说几句话,但你会在地狱受到更严重的惩罚,你是否愿意?”
严启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恐怖,便直接点头。
“那你开始问吧。”
“是不是所有人死后都会来这里,外国人也会吗?”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这里哪国人都来过,哪国的动物也都来过,至于是不是全都来了,我不清楚,西方有没有天堂地狱你也不要问了,我也不知道。”阎王说。
“地府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一种幻象?”
“我不知道。”
“你是阎王,为什么连这都不知道?”严启等着阎王回答,可对方迟迟没有应答,他又接着说,“如果地府真实存在那地府本身就是唯物的,可地府外面是否有掌控者呢?如果没有,那轮回投胎就成了既定的现实规律,可意识从何而来,灵魂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如果有掌控者,那上帝也是唯物的存在吗?”
“放肆!”判官怒吼一声,指着严启大吼,“像他妈的你这样的反动分子,就得他妈的关到最严厉的地狱受刑!永世他妈的不得超生!来人呐!”
严启看着牛头马面朝他走来,慌忙想躲开,但整个大殿突然寂静下来,
阎王说,“我不知道世界外是不是有什么上帝在掌控,也不知道地府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我只知道我坐在这里当阎王,而你已经死了。”
“可我们本身甚至不一定存在。”
“在我看来存在只是一种概念,并不能改变现实状况,如果你不能证明我不存在,就无法怀疑存在。”
严启无话可说,心里还是难以置信。
“接着问吧,你的问题应该还没结束。”阎王道。
“我死去的亲人去哪里了?”严启问。
“世间万物,无不途经六道轮回,他们前世的记忆已经消失,他们不再是你的亲人了。”
“这不是太残忍了吗?他们的灵魂、记忆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这一切都太残忍了,无论唯物还是唯心,都太残忍了,”严启说,然后又自言自语,“不过世界的运行从来也没什么感情。那意识是怎么来的,是上帝赋予的?那不是又在意识论上走唯心主义道路了吗?”
“你自己想吧?”
“你不能回答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也不想知道答案。”
随后,阎王挥挥手,牛头马面来到严启身边,严启没有再躲,老老实实跟着牛头马面走了。
但他内心仍然纠结,过不去心里的坎。
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做出过什么选择,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命运论的雾霭弥漫心神,他面如死灰。
到了地狱入口,按照阎王的要求,严启要自己应受的惩罚多加一重,只是他新人乍到,进入新的世界,实在摸不清这世界是怎么回事。
但地狱的惩罚立刻使他清醒过来,认识到新世界的真实性。
他被带进拔舌地狱,一遍又一遍,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地狱的可怕。
严启一次次求饶,冥差毫不理会,严启被折磨得欲生不能欲死不得。
终于等到刑罚结束,严启被带出地狱,牛头马面又带他去了奈何桥,奈何桥排队的人很多,长长的队伍里各式各样的动物都有。
严启身上的汗还没有全干,他自己就开始奇怪,身上的汗水是什么?他明明已经死了,这汗水是什么东西呢?只是脑子里的幻想吗?或者他的身体在地府也真实存在吗?
作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哲学基石,唯物主义否认天堂和地狱的存在,面世之初就和享乐主义、拜金风气挂上了等号,并认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唯心主义在人类自身形成的社会文化中的杜撰。
而唯心论坚持的善恶有报又是怎么回事呢?阎罗殿以善恶为标准制定刑法,可善恶的标准是归人间管,还是归地府管呢?
想到他的意识和记忆即将消失,严启感到遗憾,但世界的运转不会因为人内心的感知而发生变化,残忍也不过是一种感知概念。
在排队的时候,严启经常听到有人在聊天,讨论身前的日子,但越到前面越是沉默,那孟婆汤,一口下去,前世今生全部忘却,让人心里打颤。
不知道排了多久,队伍一望无尽,地府没有太阳,四处都很阴暗,在这里的人好像也感觉不到疲惫。
这世界究竟是怎样运转的呢?严启在地狱受刑的时候还猜测过,是不是受尽这些刑法,就可以得到真正本质的答案,可受完刑罚之后,他对一切都没有那么执着了。
在大殿里阎王的回答是什么意思?他是真实的吗?他也有灵魂,也有自主意识吗?还是说周围的一切只是程式化的运行,没有感情的数据?
佛祖说,世间万物生灵都应平等对待,但地府里好像没有看到海洋生物,由于植物没有行动能力,所以植物也被排除生命队列。
离得奈何桥越来越近,严启越来越紧张,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严启感到恐惧,突然逃跑,但没跑多远就被两个手持水火棍的鬼差抓了回来,排着队的人们冷眼旁观着,严启身上被抡了好几棍子,疼得要命,满口求饶。
两个鬼差押着严启回去,自从来到地府,他好像什么也不怕了,被鬼差押着还想问问题。
“两位大哥,有逃跑成功的吗?”
“人间有,凡是来到地府的,都跑不掉。”
“也有可能有跑掉的,但没人知道吧?”
“或许,更多的是在鬼魂留在人间没有抓来的。”
“如果人间滞留的鬼魂太多,岂不是会联合起来推翻地府?”
“推翻地府干什么?再说了,在他们联合起来之前,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严启还想问什么,但已经来到了奈何桥。
严启看着前面的人喝下孟婆汤,孟婆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个子不高,还佝偻着腰,传统的中老年妇女形象。
严启没有伸手接孟婆汤,孟婆看了他一眼,严启好像失去意识,接过孟婆汤咕嘟咕嘟灌下去了。
此后,双眼无神地往前走,没走多久,身体便如光点一般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