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十里丽人天,无忧街上人头攒动。陆家包子铺前,客人三三两两,吃着早饭聊着家常。
老板姓陆,脾气和善,深谙逢人面带三分笑的道理。
“陆老板,今儿也是一碗豆浆、三根油条、三个肉包子啊。”有人拉开长凳往上一坐,转头又对同行者道,“无忧城没别的,就是美女多,美食多。这陆家的包子我吃了十几年了,皮薄馅大,我敢肯定,不管你们在其他什么地方都吃不到这么实惠又好吃的东西。”
一群人友善地附和。
邻桌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手上拿着包着封面的话本,遮住了半张脸,偷偷地瞥了那夸赞者一眼。
白衣男子生得一副好模样,线条流畅的下颌,清俊的眉目,只是穿得寒酸了一些,一身素白的长衫,知道的自然知道他是懒于装扮,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披麻戴孝。他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首饰,只是在腰间别了一支狼毫笔。笔看起来也不是名贵物件,反正从他随意的装扮来看,这笔当真不是什么值钱货。
他面前也就一个漆黑的瓷碗,装着一个白馒头,清粥、小菜一概没有,也不知道他如何咽得下去。
他确实没怎么吃,只是把馒头塞进兜里,猫着腰不声不响地混到方才那几个客人的桌上,附和着夸赞者。
“几位客官,包子、豆浆、油条来嘞!”小二吆喝一声,把丰富可口的早饭放在了众人面前。大家起筷了才发现,同伴里多了一个陌生面孔。
“哎呀,其实无忧城除了陆家包子铺,还有很多可以去消遣的地方嘛!”那人自来熟地抓起一个肉包子,“我觉得对面的无忧茶馆就不错,茶水特别便宜,还送瓜子。关键是,对面就是曲郯江,临江而望,一边品茶一边嗑瓜子,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啊。”
“无忧茶馆?不是说那地方有脏东西吗?”
“谁谣传的?”那人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当即否认。
“街坊四邻都传遍了,那茶馆有邪祟,半夜老是传出奇怪的声音。小心去了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男子急了:“都是做正经生意的,怎么可能跟鬼怪扯上关系?”
“据说茶馆老板就是只厉鬼,得知曲郯江边淹死了人,专门选在江边开店。上个月我一朋友去那茶馆喝了两盏茶,回来就癫痫发作了。”
“他本来就有癫痫!”男子猛然提高声音。
几人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夸赞者问道:“不是,你是谁啊?”
男子愣住了。一张宣传单从他的兜里飘了出来,夸赞者抓过来一看,瞪大了眼睛:“无忧茶馆老板,高和?”
“嘁。”众人十分扫兴,各自领了早饭散了。
高和扑着飘散的宣传单:“哎!哎!别走啊!”还是挽留不住。
他自觉没面子,四下里看了看,把宣传单随意塞在古旧桌子的缝隙里,也匆匆离去了。
高和一边走一边懊悔,他就不该听知白酒楼老板尹琅若胡诌,说什么酒香也怕巷子深,要想生意好,就得脸皮厚,搞宣传。
回到无忧茶馆,他仍然板着脸。店小二钱来福擦完柜台,又擦着柜台上的一枚碎银。高和从来福身边经过,丝毫没有得到来福应有的重视。
一如往常,店里的生意十分冷清,虽不至于门可罗雀,但绝对入不敷出。高和郁闷地找了张桌子坐下,看着瓷盘里堆满的绿皮瓜子,给自己斟了杯茶,细细品味着。
“老板就是老板,尽管生意冷清成这样,依然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要不我说呢,茶馆只是他开着玩玩而已,他口袋里钱多着呢!”常客柳橙公子结账的时候,店小二钱来福在背地里夸赞道。
柳橙深以为然:“高老板的淡然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你啊,得多学学。”
钱来福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齿:“一共十文钱。”
柳橙从钱袋里掏出一串铜钱放到柜台上:“就冲着高老板,这一串铜钱不用找了。”
钱来福笑得眼角都要挤出纹路来:“好嘞,柳公子常来啊,上座都给您备着呢!”
“好。”柳橙大步流星地走了。
钱来福四下里看了看,见高和仍然一脸深沉地喝着茶,他连忙把穿铜钱的线剪断,将九十枚铜钱收入柜子下方的一个小酒缸里,另外十枚,放入收银的抽屉内。
脚步声响起,钱来福一个激灵:“柳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来人咳了咳,声音苍老沙哑。钱来福抬眸一笑,呵,原来不是柳橙,甚至不是常客,是一副新鲜面孔。
那人八十来岁,脊背竟未佝偻,站得笔直。身形偏瘦,从刻满沟壑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当年未经风霜时的俊朗。他身穿淡青色的长衫,带着一把合上的绘着水墨荷花的油纸伞。
“方才下雨了吗?”钱来福不解地问。
老人笑了:“不曾,只是习惯带着。我以制伞为生。”
“原来如此。客官要点什么茶?”
“普洱。我坐坐就走。”
“我们这儿的普洱也分几等,不知道客官要的是……”
老人又笑了:“你这小二,怎么连我这老人家的油水也想捞?只要最普通的普洱,我坐一炷香的时间就走了,赶路。”
钱来福脸上还笑着,点点头,请他坐上座。
一转过身,他就变脸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隐世高人,原来是个隔了十几米就能闻到穷酸味的匠人。他正要去吩咐后厨,忽然想起什么,搬了一张长梯,去往仓库。
仓库的储物架上放着很多小坛子,有的泡着杨梅,有的泡着酸菜,还有的是什么秘制辣酱、臭豆腐……但凡钱来福看不上眼的客人,他总会来此地,搜寻一些可以给客人添堵的“作料”。
钱来福先是扫了一眼,掐指算了算,轮到第三排储物架天字号藏物了。
他将沉重的木梯搬到天字号藏物下。
虽然仓库的门敞开着,但走到这里,还是感到有些阴森。他爬上第三道横木,一股莫名的冷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
“大白天的,爷爷我一身正气,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吗?”他强行给自己壮胆。
冷风吹得更厉害了。
钱来福想取顶端的一个小坛子,然而此刻,怪风阵阵,吹得它的封条猎猎作响。他皱眉,不够长的手胡乱地摸索着,坛子没取下来,封条倒是给撕开了。他一个趔趄,连人带梯子摔了下去。
“哎哟!”在他惨叫的同时,一团白气从他股沟处一下子蹿到了他的肩膀上,又钻入他的耳朵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