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八九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去世了,所以,父亲从小拉枣棍,吃百家饭长大。
土改时,父亲是农会的积极分子,斗地主、参加各种会议,常常一马当先。可是,当农会要给父亲分土地时,父亲却无论如何也不要,理由是,我家世代受穷,没有沾过别人一分钱的东西,我不能让后世人嘲笑我的儿孙,说你家祖先穷得叮当响,分人家的田地。
一九五五年,合作化运动已经在全国兴起,父亲却买了几亩土地,刚收了一季麦子,秋天父亲就带地入社。还嘲笑那些分了土地又卖掉的人说,靠吃舍饭活人,一辈子也没出息!
父亲年纪大了,生产队给父亲分配了轻松活儿,让他看树。有一次,邻村的羊啃了树苗,父亲一直撵到羊圈里把羊打了一顿才解恨。他气愤地把这件事告诉生产队长,没有想到队长把他换了。
二
我有幸在地区报刊上发表了几篇豆腐块文章,作为县上的代表,我出席了地区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
诸多感受,不知道从哪里下笔。看到宾馆入口处那一盆盆争相吐艳的秋菊,便联想到我家院子里的菊花,只是由于出身环境不同,一个供人欣赏,一个羊啃猪拱……
看到路遥了,三年前,我们曾有一面之交,那时,路遥的《人生》尚未发表,我们曾经在一起照过相。三年过去了,路遥的名字随着他作品的走红而在全国叫响,而我仍然在生活的深水坑里扑腾。
餐桌上的馍很白,菜很香。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母,……晚上睡下做梦,梦见我们全家围在一起吃大餐。父亲嘴噘着,骂我不知道过日子,灯捻子粗了费油。
三
小时候,我们村里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干部,下午,他们竟然一起在村子里散步。完全是出于好奇,我们一群孩子跟在后面起哄。
念初中时,我跟一个女生同桌,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像吹皱了的湖水,荡起阵阵涟漪。后来电影院上演越剧《红楼梦》,几个男生相约,翻墙去看电影。回来后第一次失眠了,那个林妹妹让人心碎。
当兵时,有一次过库尔班节,维族同胞邀请我们联欢,连长带领全连战士去参加,看到维族男女在一起跳舞,我们高兴得拍手。可是当维族姑娘邀请我们跳舞时,全连战士竟然没有一个应邀。有一个战士被硬拉到舞场子跳了几下,回来时在全连做了好几次检讨。
有幸在文代会上参加交谊舞会,使我大饱眼福。虽然跳舞者寥寥,可那优美的舞姿和热烈的气氛使得旁观者深受感动。生活本来就应该这样,虚伪和偏见都不属于人的本性,人是爱美的,但是爱美的方式不同,有人顺手折一枝鲜花放在鼻子底下闻闻,顺手扔掉了,有人却给倒伏的花儿培土……
四
朋友说,有一次在西安,看见一个要饭吃,感觉很可怜,便把身上所有的零钱都给了他。到铜川后,便后悔了,世上需要可怜的人太多,谁可怜我们?
单位有一个年轻同志谈恋爱,几个《光棍儿》在另外一间屋子打牌,大家都心神不定,老出错牌,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心底的秘密外泄……终于有人说:“没意思,不打了。”大家不欢而散。一会儿,谁也没有约谁,大家不约而同地一起涌到那正在热恋中的一男一女的房间里去。有好奇、有关怀,还有别的意思吗?
夜色朦胧,路灯下,一个卖油茶的老汉。我走过去,喝了一碗油茶,顺手掏出一张毛票放在碗边,便走开了,老汉突然高喊着将我叫回,原来我不小心,掏钱的瞬间将一块钱遗失在油茶摊子前。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些零碎。我老想告诉大家一些什么,反过来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老在探讨着一个问题:什么是人生的真谛?
此文作于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