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长廊坐满了等候的病人和家属。何从这些年也没少往医院跑。他们一家人,向来不怵医院。这当然是拜方晓明所赐。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身心疲惫,慢慢的是胆战心惊,再后来就是释然。就算身体再健康的人,谁还不生个病,跑趟医院。
只不过,这次,何从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还分不清那个感觉是自己身体产生的,还是因为被方晓明吓的。在她对自己有记忆以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让她觉得无措。即便是再小的时候,方大同无暇顾及他们两个,她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夜晚自己要独自在家,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脑子里想什么怕什么,怕什么想什么的年纪。即便是那个时候,她早早的学会了大人不在家,要关紧门窗,然后抱着瘦小的不比一只大花猫更让人有安全感的方晓明,躲在床上。她可以一整夜坐在那里睡,因为身后是墙,身前有方晓明,她照样能睡得安稳踏实。
不过,此刻,她心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仿佛心悸,又没来由的大脑空白。她想,可能是小明说得太严重了,癫痫,她刚才查过,也不比以前方晓明得过的任何一种病更严重多少。
她手在兜里捏着。上午方晓明抱着她说“我是不是要死了”的时候,她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心里也在说“是的,就要死了。”她感觉很不详,硬逼着自己不去想,但是,这就像人走夜路怕身后有鬼,越害怕越会想往后看,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控制不住。
方大同就更有心事。这两天何启发跟他交代了方晓明的身世,他还都没来得及反应这事到底是好是坏,只盼着去林大师那里能先让小明这孩子情绪问题有个解决办法,谁知道,乱中更乱。他看了一眼何启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启发说:“我先去给大家买点儿吃的吧。”
方大同摆摆手:“别了。我看这核磁也没多久了,一会儿回家吃吧。跟这儿也不方便。”
方晓明进去做核磁了。脑CT做完,大夫没有看出明显的癫痫症状,建议再做个核磁看看。
何从蹭到方大同身边:“爸爸,要是医生说是癫痫,是不是证明,之前小明那些异常的,都是这个病闹的?”
方大同摇摇头,他方才问过医生,医生并没有说这个有什么必然联系,不过,也没说一定就毫无关系。
“那还去林大师那里么?”何从又问,她开始总觉得是方晓明撞鬼了,但现在看,仿佛又不像是。孙思上午跟她分开前还特意提醒她说,让方晓明带着他给的那个玉,说林大师给的小瓶子碎了,那个玉能临时顶替下。此刻,那个玉,就在何从兜里,她用手捏捏那个东西,还是把他拿了出来。
“这个是孙思给的。”她摊开手给方大同看,“孙思您记得吧?上次一起出去玩儿的那个。付鲲鹏的家的什么顾问。”
方大同现在太混乱,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孙思给何从的:“给你这个干什么?”
“不是给我的,是给小明的。上午他那么一闹,林大师那个小瓶子碎了。孙思说让他戴上这个。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戴上。问问您。”何从索性把东西放到方大同手里。
“小明的东西碎了?”他一惊,几乎要站起来,何启发拍了拍他肩膀,他停了下,稳稳心神,拿着手里的玉,出神的盯着。
“这位孙思看来和林大师确是同类人。这两天戴上吧。应该不会有坏处。”何启发又拍拍他,“后天就赶紧过去林大师那里。有用没用,应该没坏处。”
方晓明的核磁共振也没多久就好了。医生拿着结果也还是说没有什么异常。最后嘱咐他们说:既然有这样的症状出现了,就不好忽视。开的药不用马上吃,但是备在身边,万一有情况,不至于毫无办法。
结果看起来不是很坏。一家人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因为,没有人知道这算不算个结果。方晓明看起来平静却失去了往日的欢乐样子,沉默又沮丧,何从也心事重重。两个大人在前面走,脑子里来回琢磨着这些事该从哪先操持起来。
出了医院的大门,何启发快走了几步往停车的方向。猛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几乎划破人的耳膜。只见一个状似疯癫的男人被三个更强壮的男人一边制服着一边往医院的大门口走。那人嘴里喊着:
“我没疯,我不想再被注射镇定药,我好得很!”那声音因为怪异的兴奋情绪而显得格外有穿透力,又仿佛能带着旁边人的情绪一起亢奋起来。
方晓明下意识的捏紧了手指,仿佛他自己也会下一秒就那么疯狂的喊叫起来一样,他强波自己不去看那个人,也不去多想,跟着何启发快步往车上走。
到了车上,他紧张又急切的问:“爸,我们能不能提前去看林大师?”
何从坐在他旁边,拉过他,把孙思给的那块玉帮他带上:“你别急,”仿佛能看透他的恐惧,“带着这个会好很多。咱们后天去。”
方晓明低头看着那块玉,想起什么,又问何从:“那我明天能见到孙思吗?”
“咱们别病急乱投医。”方大同扭头看着方晓明,“医生都检查了没事,那就是没什么大问题。这可比你以前生病的时候好太多了。别瞎想。”
何从拉住他的手,示意“我在,别怕。”方晓明这才稳住心神,他双眼只盯着他俩交握的手指,然后,深深的吐出一口绵长的气。
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件件的解决,这“病”也得一点点的抽丝剥茧。方大同不想让两个孩子额外多担惊受怕,表面上还是平平常常的样子,他一向主张“有病看病,不胡思乱想。”这也是方晓明从进这个家那天起给他练出来的。
第二天,两个大人故作镇定地都去上班了,何从选择在家陪着方晓明。因为实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甚至不敢让方晓明离开她的视线。孙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两人正在客厅看电视,但其实他们完全没有心思看电视播着什么。
“怎么样啊?我的小徒弟。”孙思倒是口气轻松,不像是很担心这个刚收的开门弟子。
何从虽不想麻烦孙思,但他都电话打过来了,索性就开门见山直接问:
“孙哥,我能不能问下。你给小明的玉,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试探着问,她总觉得孙思从一开始就没太想管这件事,又好像知道什么,所以自己不太好意思贸然让孙思给小明瞧瞧到底是什么“病”。
方晓明看了一眼何从,他也正想问。那块玉从昨天戴上,就觉得似曾相识。想了很久,才发现,那种感觉,就和他最初意识到林大师的小瓶子对自己非常重要的时候一样。
“嗯!”孙思重重的答应一声,“就是个临时压制他体内阳气的东西。林大师不也说过他是至阳体质么。”
“那林大师的小瓶子碎了,你这个能一直戴着么?”方晓明拉着那个玉吊坠,“这个和我之前的小瓶子。哪个更管用?”
“这个我也说不好。小徒弟,这风水阴阳,五行八卦,不是拿起来就用的。你既然当初是跟着林大师的,就还是再去找他比较好。为师我倒是可以以后教你些法子,控制你体内的至阳之力。”
何从甩甩脑袋。总感觉自己是被电信诈骗忽悠晕乎了,不然怎么有瞬间觉得孙思很可信。她自小没戴过护身符之类的,也没体会过方晓明常说的“灵魂出窍”是什么感觉,她一向身体健康,脚踏实地。
方晓明却很信服,他真的把自己当成孙思的徒弟,还叫起了“师傅”。孙思声音里满是欢喜,那种笑就更让何从觉得像个玩笑。
“不过,为师也很关心小徒弟,明天你们几点出发?我也一起去吧。”
“那边路远,我爸说早上五点就得出发了。”
“行,那我就五点到你家吧。”孙思倒是很轻松似的,根本没把早起当回事。他临挂断电话前还嘱咐两个小孩,跟他家大人打声招呼。
何从放下电话看着方晓明,方晓明也看着她。
这些日子以来,再迟钝如何从,她也开始感觉到,他俩之间有些东西,像是隔着他俩,但又连着他俩。那种感觉,道不清。所以,一直都没法跟任何人形容。
就好比,方晓明说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他像个懒虫一样抱住何从,然后就踏实了。而何从没有因为被压住肩膀感觉笨重,相反,她的身体会在那一瞬陡得轻一下,就好像她也要被带的控制不住自己。
方晓明最近每天或早或晚都会有那么极短的一段时间做噩梦。起初,他刚睡下惊醒的时候,何从没当回事,只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还会像小时候一样拍拍他的头,嘴上说着“不怕不怕,小孩回家。”偶然有一次,她手上就如同导了电,方晓明噩梦里的东西忽的涌向她,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反复几次,她虽然意识不到方晓明的噩梦都是什么,那种浸入骨髓的凉意却极其清晰的印在她身体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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