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楼着火了!”
人们呼喊着,奔走相告。
不一时警笛长鸣,救火的车子,担水的群众,全都赶来救火。
所谓的金楼,乃是旧社会的称呼,现在是人民影院。相传此楼是清代某个王爷为自己的小妾建造的所在。
本是花柳之地,但建造奢华,雕梁画栋,只居中一根金丝楠木的圆柱,就价值连城。
更相传,满清权臣李鸿章第一次和八国联军秘密会晤,就在此处。那金楼的正厅,还有当时的留影。
可如今,一把火就要把这宝贝烧成灰,看着怎能不让人心疼。
夏夜,天热得人汗流浃背,加上这火势凶猛,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看着那喷涌的火蛇,很多围观的老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些人,无一不是打金行的人。
谁不知道,这津城人自古以打金为生,而这金楼,就是这津城打金行的财门。所谓财门,就是入金之门,俗称销货的地方。
这金楼是津城打金行的命根子。所谓再好的工,也要有销路。
你想那金楼里南来北往,各色名流云集。来这里的,不光是有钱的老爷,还有老爷的小情人,不敢收到院里,怕当家的大房不愿意,又怕家里的小妾们争风吃醋,闹得鸡犬不宁,所谓女人最难哄,不如就养在这里。
这些女人们,过得是金玉生活,也联络着各家名媛贵妇。凡是她们看上的玩艺儿,无不流行一时。
旧时候,这津城打金行里的精品,全都在这金楼女子身上。那窈窕身段,二八芳龄,配上闪闪金饰,更添明媚。
也正是这段明媚,让打金行的货品在这金楼打开销路。沿街几十家金铺,真可谓白银如流水,日进斗金。
所以,这金楼又是这金楼的财门。几代人,无不想着重振昔日威风。
如今,财门失火,打金会又大败,这是天要亡我津城打金行呀!
这里早成了一代代人的回忆,谁不曾在这金楼附近的街铺买过糖果,追过唱戏的班子,在地上打滚要那精奇玩艺儿。
可如今,一把火,就烧掉了这些老人最后的回忆,怎能让人不伤心?
…………………………
火烧了三天三夜,因为是实木,又是影院,里面存了很多过期的电影胶片,所以火才烧得如此彻底。真是烧得透透的,简直是片瓦无存。
楼终于烧成了灰,烧成了渣。当然整个津城人的希望也没了。
文物局的老易,一直在那直骂娘。他和局里的同志们几次研讨,计划以此楼为中心,建成一个津城地标似的博物馆,可惜一把火,就烧碎了他所有的设想。
可有一个人却天天在那里扒拉个不停。
这是韩老头,着火的时候,这老头就一直往火里冲,被人死死按住。
他说他的儿子儿媳都在里面。
儿媳还怀着孕。
可消防人员穿着防火服,往火场里冲了几次,也没找到。
大火灭了之后,几拨人又为了这韩老头,把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连搜救犬都出动了,把角角落落都翻了几遍,可仍连个影都没见。
再后来是文物部门,将那些能抢救的,还能用的,大到门前的石狮子,小到雕花的青砖残瓦,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拉了好几车子。
再然后就是夜里来偷砖的,偷瓦的,也不怕忌讳。那个年代穷呀,很多人家穷到只能住泥巴墙,一砖一瓦都能遮挡一片风雨。这些人都是半夜来,成群结队,联防队也管,抓到几个,但挡不住人多。这样几个晚上下来,整个残败的废墟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样几个来回,别说死人,就是死只猫啊狗啊的,也早该给翻出来了。可没有,没有人发现韩老头的儿子,连个影子都不见。
没奈何,大家也就渐渐都撤了。
可这韩老头咬定儿子就在里面,天天在这疯了一般翻找。
……………………
韩老头的儿子是电影完的放映员,可那个年代,电影是个高消费,一般有钱人才看得起。
但也讲究时节,逢年过节才有人来,这样炎热的季节,谁不想找个有风吹的地方避避暑,哪个会来看电影。
所以,一到夏天,影院基本上相当于关门大吉。
没人愿意做这电影院的放映员。没钱挣,相当于给人看大门。又冷清,和所有有故事的老房子一样,这金楼也传言闹鬼。在旧社会,这样风光满面又伤天害理的地方,当然每年也会冤死过几个姑娘。
所以有人说午时见到过姑娘的影子了,半夜听到凄凉的哭声了,这都是常有的事。
所以,平日里,人都远远躲着这里。
可这韩老头那个儿子,非常喜欢这个地方。
宁愿拿那几个养不了家的工资,也甘愿守在这里。
所以,这次倒霉的就他们这一家。
路过的人就说,
“你看,那个韩老头,又在那里扒他的儿子呢!早烧成灰了,哪里找得到呀!”
也有的说:
“人早跑了,让他看影院,结果给烧成这样,能赔得起吗?这是要判刑的。不跑等着给抓呀!”
这孩子,娇贵,可画的一手好画,写得一手好字,也算是风流文雅。可就是脑子太活,到处拈花惹草,老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一毒瘤,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可再不是东西的儿子也是儿子。这老韩宠着他呢。
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三五个娃,可就这老韩家,就这一独苗。
有知情的人路过的时候唠叨起来,
“你说这韩老头也真是,人家都三四个,五六个娃,可他就这一个独苗。从小那个宠呀,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可这孩子偏偏不成器。整天把老头气得要死要活的。要我说,烧死就烧死算了。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要他有什么用?”
另一个却说,
“话不能这样讲,不成器的娃才更是当爹的心头肉。就因为不成器,所以才比别人费心得多。从小吃多少,用多少,浪费多少,惹了多少麻烦,给人家赔多少不是。还不是天天找处找,就怕他学坏。”
“所以说,人家找,就找吧。即使是个废物点心,那也是人家心里的念想。人要是老了,没了念想,那让人咋活呢?”
也有路过的人开玩笑说,
“莫不是给四姑娘带走了吧?整天在那个邪里邪气的楼里呆着,不中邪才怪呢!你说好端端的一座楼,没点邪气,咋个会说着火就着火了呢?”
他们口里说的四姑娘,本是旧社会财主家的宝贝,可年纪轻轻就死了父母,家业全被叔叔继承。偏这叔叔是个败家仔,一心喜欢看烟花,便把良田百顷都卖了,让那造烟花的以家里老井为炮筒造一硕大无比的烟花。
放烟花的那一天,这败家的叔叔也当场开心到笑死了。直的是笑得直挺挺倒地。
这旧社会的败家仔,真是会想尽办法的败家。
可就苦了这四姑娘,被辗转卖进青楼,有说是被骗去的,有说是给黑心的舅舅给卖去的。
好端端一姑娘,哪里受得这个。
有传言因为不听话被关进了水牢,烂在水牢里。
有人最后见过那姑娘一面,就在那地牢里,像个疯子一样,牙齿都掉光了,衣衫褴褛。
她肯定是恨吧,想她的父亲,也是一善人,一辈子乐善好施,不知救助了多少人家。不成想自己却落得这般田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可如今自己落难,竟无一人伸手搭救。真是人间寒凉。
怪就怪在当她死后,那些害她的人家,在三两年之内,便一一离奇死亡。
先是老鸨,半夜在房间里悬梁自尽,舌头都伸得老长。一个贪生怕死,爱钱如命的人,在这金楼里也混重风生水起,说她会自杀,鬼才会信。平日里就她对那四姑娘最毒最狠,为逼她就范,什么银针刺指,皮带皮鞭,无所不用其极。
再就是地牢里的牢头。这地牢当然是最不可见人的地方,那牢头平日里没什么油水,见有水灵姑娘进来,那少不得想尽办法折磨。四姑娘在这里受尽非人虐待,想死都不能。
这牢头,也被扒皮而死。那牢头又肥又凶,平日里三五个壮汉都近不了,却被一夜扒了皮,那皮就扔在他的床上,据说那血都把衣被浸个透。
至于那牢头的血肉,早就牢里的恶狗叼了吃尽。
其他欺负过她的姑娘,有半夜投井的,也有吞金自尽的。
一时之间,人们便传言她化作了厉鬼,就在午夜徘徊在金楼的走廊。
所以,人们骂起架来,咒起人来,便拿这四姑娘说事。
“谁要是坏了良心,就让那四姑娘夺了命去!”
总之,大家都觉得这楼本来就邪气,现在这火着的也邪气,再加上那火烧得残砖断瓦,也着实阴森森地吓死人。便没人敢来,只有这韩老一个疯了一般白天黑夜地扒。
偏偏有个傻子每天嘻嘻笑着问他:
“嘻嘻……,老韩,你扒到你儿子了吗?”
那老韩便拿砖块砸他。有时砸在身上,他便嗷嗷哭着跑了。
要是砸不到,他则嘻笑着躲开,在旁边喊:
“老韩,别费事了,你儿子肯定早烧成灰了,都成煤渣了,找不到了。你就别在那里瞎忙活啦!”
这样的场景,与其说是滑稽,莫不如说是至深的残忍。
但是,突然有一天,还真给这老头扒出来了点东西。
说是东西不恰当,正确地说是两具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块亮闪闪的金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