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最早的书法艺术:论甲骨文之美

甲骨文,在二十世纪初叶,曾在中国历史、文化、学术等领域绽放异彩,它光芒四射,照耀全世界。同时,它的一条光线支流,表现于书法美术。为了欣赏殷代名史家书契的文字,许多人把卜辞中可以认识的字,集为联语和诗词,书写出来供人悬挂欣赏。

这在“甲骨学”中,只能说是“游于艺”的一种余兴。我曾写过一篇小品,叫作《新瓶旧酒》,意思是用古文字做新篇章。发表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七日《自立晚报》学术栏。用平庐笔名,叙述汪怡(一庵)先生的《集契集》,这本书是用甲骨文集为词曲小令的创作,这篇小品现在已不容易找到了。

我们的中国文字,在三千年前的殷代已由图画变成了符号,这种符号完全用线条书写,这种线条有刚健、柔媚,各种不同的姿态,尤其在一些象形字中,很接近大写意的原始图画,所以看起来就非常美观。

本来,世界上文字的起源都是图画,西方的文字完全变为“音符”,用于拼音,虽然很简单,但是已没有图画的意义了。中国字一面附加“音符”,一面保存“意符”,一脉相传,上下五千年,每个字的结构不同,就特别能表现出书法的美来。从古至今,从金文、甲骨,以至小篆、隶书、行、草、正楷,历代都产生不少著名的大书法家。他们各人功力独到之处,表现出别样的精神和风趣,这正是“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的。实在说起来,欣赏中国文字的美,只有中国人有此眼福,又需特别具有欣赏书法的素养。

文字愈古,距离原始图画愈近,因此,三千年前的甲骨文字,便为一般爱好中国文化的人们所激赏。甲骨文本身,有过二百七十三年的历史,书契有肥、有瘦、有方、有圆;有的劲峭刚健,有顽廉懦立的精神;有的婀娜多姿,有潇洒飘逸的感觉,以殷代中兴名王武丁时代为例,那时候的史臣们书殷代王朝,爱好艺术的空气非常浓厚。从十年考古发掘所得的陶、骨、蚌、石、牙、角,各种器物中绘画雕刻,充分可以看出,铜器雕刻尤为精巧。在这种情形之下,史臣们也把爱美的兴趣,移转到甲骨文上,所以此时的甲骨卜辞,在书写契刻后,于字划之中,填上朱墨,使鲜美光滑的牛骨龟甲上,又加上鲜艳的红黑色彩装饰。三千年后的今天,出土时候,朱墨相映,色泽犹新,直使考古学家在田野间就把玩摩挲,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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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卜辞文法古奥,摹写原文每每不易了解,因此很早就有人把已认识的字集为楹联。在公元一九二一年,罗振玉(号雪堂)有《集殷墟文字楹帖》之作。以后有丁辅之(鹤庐)作《商卜文集联附诗》,简琴斋著《甲骨集古诗联》。

一九四九年,老前辈汪怡(一庵)先生,在台北又做了一本《集契集》,其中除了集甲骨文字为诗联,又填了许多词曲小令,共有三百八十六则。这是一种创格,所以近年我也常常写它。

我因为研究甲骨学已三十余年,起初是喜欢用玻璃纸摹写借来的拓本,摹写日久,写出来能够得其形似,因此朋友们要我写字,我也乐得借他人的纸,自己练习。不过应该声明一点,书法是美术品之一,不能够用学术立场加以限制。现在甲骨可识的字,虽有一千五百字,可是不绝对可靠的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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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可靠,古今用法不同,有些字须借用“初文”,有些字又须利用“假借”,有些字须只从“一家之言”。譬如“禮(礼)”字只用豐(丰)的一半。“物”字,现在知道它是黎。“塵(尘)”字,早已知道它是牡。“海”字仅从叶玉森之说。若严格地加以指摘,便使书家们不敢下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