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溪相信,佩佩并没有经过特殊调教,因为佩佩对她比孟彤更亲。
有几次,孟彤发脾气打佩佩,佩佩低头呜咽着,寻求她的保护。
“别打了。”她半蹲在地,护着佩佩,“它都知错了。”
“看看,刚买的高跟鞋,就被它咬烂了。”孟彤用高跟鞋砸佩佩的头。
“别这样。”她将佩佩往后拉,高跟鞋砸在了她身上。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孟彤搓搓她的肩膀,“疼不疼?”
“没事。”她抿嘴笑了笑,看见孟彤面露关怀,心里一阵感动。
如今回想,对那时的自己,沈小溪只觉得心疼,孟彤看见她用身体护着佩佩,还是挥下了高跟鞋,当时的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孟彤就是故意砸她的呀。
没人比她更了解佩佩了,佩佩就像她一样,心软、善良、胆小。
可是——她想到了自己咬周元的那一口,连她都有一时冲动用牙咬人的时候,何况作为动物的佩佩,别忘了,佩佩的犬齿是天生的,撕咬是本能。
可该如何求证呢?
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问问孟彤的邻居,似乎也只有这一个方向行得通。
沈小溪提上水果做礼品,戴上口罩掩饰面目,悄悄前往孟彤小区,敲响了斜对面邻居的门,这家人养了一条金毛,体型和佩佩差不多,在锦湖公园遛狗时经常碰到,算是“狗友”。她坦诚了拜访的目的,对方是一名全职妈妈,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厌烦或不满,而是耐心讲述了看到的情况,从其描述中,除了孟彤独自遛狗时经常不耐烦地打骂佩佩之外,没见其他异常。
交流期间,那条金毛一直在沈小溪身前蹭来蹭去,摇晃着尾巴,似是认出了她,换做从前,她肯定会亲昵抚摸,但现在,她只觉得可怕。
“谢谢你,那就不打扰了。”沈小溪站起身,微微颌首。
“我相信佩佩不会咬人。”全职妈妈跟着起身,“我前后养了三条大型犬,阿拉斯加犬也养过,对佩佩还算比较熟悉,我觉得它不是那种咬人的狗。”略微停顿,她轻抚了一下沈小溪的手臂,“我也相信你,网上的新闻,别太当真。”
沈小溪心生感动,歪着脸望向墙壁,生怕自己忍不住流泪。
全职妈妈将她送出家门,把水果塞回她手里。
“你留着吃。”全职妈妈低声说,“注意休息,你的黑眼圈都出来了。”
“可是——”她想要劝说,全职妈妈微微一笑,指指斜对面,轻轻关上了门。
她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遇上了好人。在遛狗时,她就看出来,这位全职妈妈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宠物狗,都十分有耐心和爱心,常常面带平和微笑。
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她握紧了拳头,扭头望向斜对面的房门,目光中多了丝坚定。她朝着楼梯口走去,走了几步后停住,她来的时候走楼梯,是怕撞见孟彤,爬了九层楼,累得气喘吁吁,可她的小心翼翼除了折磨自己之外,并无实际用处,事到如今,何必再委屈自己。她转身回来,按下了电梯键。
在等待电梯期间,她控制不住地全身紧绷,想象着如果孟彤出现了,自己该如何应对,如何避免被误会。电梯很快就来了,里面空无一人,孟彤也没出来。
又是自己吓自己。
紧张、焦虑、恐惧,这些极具杀伤力的负面情绪,在事情未发生时疯狂吞噬着她的能量,当事情发生后,才发现毫无意义,只会伤害自己,可即使知道各中道理,依然无法控制,因为控制就是抗拒,抗拒只会愈发严重。
真正的改变,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每次改变一点点。”她低声自语,决定奖励一下自己。
她奖励自己的方式,是吃掉了本该送给全职妈妈的一袋车厘子和草莓,都是好水果,花了将近一百块。她蹲坐在小区门口,用湿纸巾擦拭干净,一颗一颗吃掉,待吃完,将籽扔进垃圾桶,拍拍湿润的双手,心生舒畅之感。
她很想分享此刻的心情,第一时间想到了孟彤,随即摇头,接着想到了父亲,又摇头,然后想到了谭玉莹,也摇头,想了一圈下来,没有合适的人选,孤独感袭上心头,但似乎也只有自己才能领略这份舒畅背后的意义。
孤独让这份舒畅沉淀为了内心的力量。
回到家时,黄昏已至。
她煮了一碗面,放了超量的辣椒,吃得面红耳赤,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对身体的感知,获得力量和愤怒感,正哈次哈次吸气解辣时,高铭打来了电话。
“我找到了两段现场视频,问到了一名目击者,也去公园询问了工作人员。”高铭的声音传来,语调清澈,“那名小女孩没有明显的惹狗、逗狗行为。”
‘嘶’地一声,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高铭疑声问。
“没事……”她用手在嘴边快速扇风。
“据说,那条阿拉斯加犬从草丛里忽然窜出来,径直咬住了小女孩,当时小女孩正在与另外一名男孩玩耍,现场多人可以证实。”
“和何蓝月录的口供一样。”
“有目击者和视频,这个方向暂时行不通了。”高铭的语气变得严肃,“你那边呢?”
“我走访了孟彤的邻居,没发现调教的迹象。”
高铭沉默了下去,隔着手机,她仿似能看到高铭凝眉思索的模样,她知道这件事比高铭预想中的要复杂许多,其实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佩佩忽然发疯咬人,但没人相信,人们相信她是纵狗复仇,她觉得这事另有缘由。
真相,往往隐藏在细节里。
她忽然想到了那半截犬齿,想到了佩佩撕咬小女孩时凶残的眼神,最有可能的两个突破口很快就被证实行不通,说不定最没可能的突破口反而有机会呢?
“我想去看看佩佩。”沈小溪的思路跟着话语流转起来。
“看什么?”
“自从出事后,我就没见过它了。”她回想着和佩佩玩耍时亲昵的状态,“我想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疯了,如果是,那咱们也许还有另外一个突破口,人疯了伤人,是可以免罪的,狗疯了伤人,是不是也能免罪呢?”
“这个思路有点意思。”高铭沉吟片刻,“我去了解下相关律法。”
“我呢?”她问完后,忽然觉得不用征求高铭的意见了,“我现在就去找佩佩。”
“行,有问题随时联系。”高铭挂断了电话。
决定是一瞬间的事,纠结和犹豫紧随而来,想到要去孟彤家当面询问,就忍不住紧张焦虑,她知道又是惯性思维在作怪,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让头脑空空如也,不提前设想糟糕的局面,待去了之后随机应变。
她对着镜子涂抹了牛血色的口红,打车前往孟彤小区。
再次站在孟彤家门前,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她清楚记得上次站在这扇门前时,发现衬衫上的纽扣掉了,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她解开了另外一粒纽扣,顺便扶正眼眶,理顺刘海,拍打了几下裤子,将身上的灰尘抖落。
那时的自己,如此地敏感细腻。
现在其实也一样,不一样的是她能觉察到了。
显然,当时的她不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是为了孟彤。她和孟彤八年友谊,理应知根知底,无所顾忌,为何还如此在乎孟彤的看法呢?事发后,她觉得孟彤根本没拿她当朋友,却不曾问过自己,她对孟彤真的敞开心扉了吗?她是以真面目和孟彤缔结的友谊吗,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一种畸形的依赖关系?
孟彤的抽离确实让她很伤心,但在伤心背后,隐藏的却是恐惧。
她走向孟彤,靠近孟彤,和孟彤密切往来,也许只是为了方便逃避。有了孟彤的存在,很多时候,她可以轻松躲过一些面对真实自我的机会,无需自我说服。
孟彤,是她期望中的另一面,也许是真实的一面。
难道,真实的她是热情、开朗、无所畏惧的吗?
沈小溪摇摇头,苦笑一声,觉得不可思议。
手指叩门,嘭嘭嘭,像心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