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没办法很硬气

虽然说是教皇安排赵景重新登上了世界的舞台,但教皇口中的舞台,并不是幕府的这个晚宴。

罗德里格所看到的是更加遥远的东西,他在现在调兵遣将,在时间抵达那一刻的时候,他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而赵景就是他所调遣的兵将。

那个舞台还远远没有到来,他只是通知一声,告诉赵景要做好准备,随时打算驾驭风暴,或者被风暴所吞噬。

来到晚宴的时候赵景已经换了一身得体的服饰,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他委实不是一个非要在这种场合踩着人字拖,口中说着短裤衬衫要比西装礼裙更加舒服的自由人。

世界不会规定一个人在某种场合必须要做出某种举动,毕竟世界根本看不到某个人。

划定这些标准的是社会,标准和规则的用处就是筛选,它们用简单僵硬的逻辑去筛选那些它们的主人不希望看到的客人,同时迎接主人家想要欢迎的客人。

在一场已经被主人家标定了规则的晚宴上,拒绝配合对方的标准,其实就是挑衅乃至是无视——他不在乎宴席主人的身份,也不在乎参与者的身份。

赵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他相当自然地融入了这场晚宴,对每一个偶然遇到的陌生人诚挚的问候和微笑,同时转身快速离开不做任何的停留。

没有人在他这里受到漠视,但也没有人和他有更多的接触。

人们转身离开后甚至会怀疑自己方才时候和某个人打过一个招呼,不过这委实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所以数秒之后,他们便彻底忘记,然后对下一个人露出或诚挚或热切的笑。

赵景的主要工作是观察。

他还是觉得罗德里格不可能随便安排什么事情,既然教廷的圣女来到了这里,那么这场晚宴上总该有点什么特殊的征兆。

他在晚宴上游弋,如同一团透明的幽灵,人们几乎过眼即忘,完全无法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过。

片刻之后,他重新回到了晚宴的边缘,随手抓起了刀叉。

“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有人随手推过了一盘刺身,“要吃点么。”

“谢了。”赵景道谢,“你藏在角落里也很久了,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谈不上讨厌,不如说我很喜欢。”她的手腕轻轻一顿,话语平淡,“他们彼此之间交谈热切,但是眼睛一直在观察中央,等待着那个最尊贵的人出现。”

“他们的悲喜都集中在这一个人的身上,笑容或者悲伤都在围绕着这一个人展露。”

“这样的生活,也应该是值得开心一些的吧。”

“哦。”赵景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那么我就告辞了。”

整个过程里他甚至没有抬过头,以一种迅速的动作完成了进食这项工作,然后干脆地抽身离去。

“你用灵能遮掩自己,而且我并没有在幕府的名单上看到过你。”对方轻声说道,“你是幕府的客人么?”

“晚宴的邀请并不禁止客人带着一位新的客人,你了解幕府的邀请名单这倒是正常,但客人邀请的客人,你要如何确定他不是这场晚宴上的客人?”赵景反问道。

被人抓住就要认,她对于灵能的感知看起来相当有天赋,能够在人群中直接发现自己的举动。

“因为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不知道的人,就不是我的客人。”她轻声说道。

赵景这才无奈地抬起了头,“很抱歉打扰了你,圣女殿下。”

低头的时候赵景只能够看到一双银白色的高跟鞋和素白的裙角,抬起头他才看到,女孩的面颊也是同样的素白。

白色的长发有着纱一样的质感,推出餐盘的时候她用一只手将白色的长发梳拢在胸前,眸子深蓝如同大海。

她的眉眼极淡,装束也过于素净,看上去像是某种精致易碎的瓷器。

在幕府的晚宴上非要找出一个更合适的主人,那就只能是教廷了。

“贝尔纳黛。”她轻轻点了点头,“很高兴认识你,陌生人。”

教廷的公主当然不必对某个陌生人用过于郑重的礼节,只是这样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我是赵景,很荣幸见到您,殿下。”赵景躬身行礼,然而少女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方才托起了贝尔纳黛的手,然后轻轻吻在了女孩的指尖上。

“赵?这个姓氏似乎并不出名。”她歪了歪头。

“这个姓氏在大夏的历史上还是有不少名人的,我不知道您对出名的定义是?”赵景有些无奈。

“从大夏的皇室开始,然后按照教廷收集的名单向下,赵的姓氏虽然有人,但那些值得教廷专门记录的人里面并没有赵景这个名字。”贝尔纳黛说道,“可这样的话,西尔维娅姐姐让我盯着你的安排就很没有道理了。”

“你换过身份。”

赵景:······

难怪明明用了灵能还能够被发现,原来对方根本不是通过灵能才察觉到自己的,贝尔纳黛就只是单纯地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然后对比着人找到了动用灵能隐藏自己的赵景。

他的隐藏只是降低存在感,而不是让自己不存在了。

如果对方揣着答案找问题,这样的隐藏手段当然是没有用处的。

沉默当然是不想要回答,贝尔纳黛也并不追问。

她简单地揭露了一件事情,但她并不好奇事情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这是她在教廷时期学会的好习惯。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有被发掘的价值,有些秘密过于危险,不要说是探究,甚至都不该被知道。

“你再找些什么。”贝尔纳黛问道。

“你的问题很突兀。”赵景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想要和你搭上话。”贝尔纳黛理所当然地说,“你沉默了,我也没有话说,我们之间就会显得有些尴尬。”

“所以我得主动找些话题,让我们能够继续聊下去。”

“可殿下为什么要和我继续聊下去?”赵景挑了挑眉,“沉默保持到一定的程度,我就会适时告退,不做任何的打扰。”

这处角落十分安静,但宴会上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静的,只是有人已经挡在了这周围。

客人们发现了这一点,于是主动的远离而不做任何的打扰,偶尔会有好奇的目光一扫而过,丝毫不做任何的停留。

“西尔维娅姐姐说有人在等我。”贝尔纳黛抿了抿唇,“我问了她,她说就好像是我和贝蒂的关系。”

“贝蒂是?”赵景心下有些古怪。

“是她送给我的礼物,一只漂亮的白色小马。”贝尔纳黛平淡地说,“它马上就能够长大了,到时候我可以骑着它去旅行。”

有一瞬间,赵景手中的酒杯上泛起了裂纹。

然而下一刻,裂纹倒转,酒杯安然无恙。

“这是西尔维娅的原话?”赵景叹了一口气。

“是。”贝尔纳黛点了点头,“她说我这么说的话,就会看到很有趣的一幕。”

她的视线停留在赵景的手边,“确实是很有趣的一幕。”

“一点小把戏而已。”赵景不动声色,道:“以后不要听她的,这个人脑袋有点病的。”

“嗯,我知道了。”贝尔纳黛并不拒绝,“姐姐的脑袋确实是有病的,但她一直不愿意接受治疗,你有办法治她么?”

她的话语带着担忧。

“她这么怕死的人,如果真的有问题,肯定是她抓着医生,怎么会主动避开,拒绝接受治疗。”赵景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你就不必担心她了。”

贝尔纳黛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赵景。

她不说话的时候有种石像雕塑而成的美,正好适合摆在大教堂的高处,然而赵景无动于衷。

片刻之后,贝尔纳黛站起了身,“我要离开了。”

“幕府将军已经快要到场了,我也要跟着在这个场合露面的。”

赵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幕府么?”

他委实是想不明白罗德里格这一招究竟有什么用处。

“他说我会在这里遇到一个命中注定的关键人物。”贝尔纳黛看了赵景一眼,轻声说道,“我看过了,那个人不是你。”

赵景表情有些古怪。

他当然不是觉得天下女孩看了一眼就会爱上自己,爱情本身是多种复杂特质的组合,比如柳园弥礼之于赵景,她本身只是相信柳园斋木的安排,而选择了主动地对赵景放开自己的一切。

真正单纯干脆的爱,本身需要很多的机会。

他只是想象不到,为什么罗德里格这种人的嘴里会突出这种类似一见钟情的古怪话语。

赵景一时弄不明白,究竟是自己和柳园弥礼接触的时间里被干涉了,以至于想法直接朝着这边偏转。

还是说罗德里格的话语真的在这么描述——贝尔纳黛在等待某个一见钟情的关键机会。

关键是,这种描述让他十分眼熟。

柳园弥礼?

“我明白了。”赵景长出一口气,“那么再会了,公主殿下。”

“是圣女,或者贝尔纳黛。”她纠正说,“教廷没有公主,教皇并没有女儿,圣女和教皇也不是父女关系。”

说完之后,她干脆转身离去,没有任何的犹豫。

晚宴席上传来了热切地欢呼声。

人们簇拥着某个看上去十分年轻的男人,他的面色冷漠,径直从人群之中穿过,如同一把长刀分开了潮水。

他停在了中央,然后视线环视四周,寻找某个身影。

“圣女大人呢?”他看向了身侧的侍从。

“圣女大人说自己不喜欢喧闹,所以并没有出席宴会。”侍从恭敬地说道,“殿下嘱咐过我们不许跟从,她会在合适的机会自己来这里一趟。”

北泽右卫门微微颔首。

并不是你说了我们不要跟从,我们就真的不跟了。

家族的侍从如果对家主以外的人如此服从,就证明他差不多可以退休了。

但如果这是圣女的命令,他们确实也不能做多余的动作。

这是命令。

教廷不会没有人跟随在圣女的身边,她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如果还有人暗中跟从,恐怕教廷并不会介意直接杀死对方。

“那就继续等待殿下驾临。”北泽右卫门沉声说道。

他来的时间不算晚,如果不是因为和北泽武宪的临时谈话,他甚至应该早就到了。

北泽右卫门当然应该提前到,一场晚宴上,有资格压轴出场的只有真正的主人家。

显然这里真正的主人是教廷,他当然不能比圣女来的更晚。

只是没想到,圣女是直接溜出去消失不见了。

这点小插曲当然算不得什么。

北泽右卫门和上前而来的下属或者故交打着招呼。

幕府在樱岛并不是一家独大的,他们和大夏扶持的八坂神社维持着简单的对立,尽管双方都不想赢也不敢输,所以从来不会真的打一样。

但既然是对立,本身自然也有利益之争。

有利益之争,双方就会变成两个利益集团,身边自然而然地簇拥一些想要从中获利的盟友。

北泽右卫门对这种事情轻车熟路,应该来说,学会经营自己是他们这类人的必修课。

哪怕是成为了将军之后,这项技能仍旧具有莫大的意义。

完全不需要经营自己的,大概只有教廷的教皇,和大夏的皇帝了。

北泽右卫门神色从容地进行着日常的工作,他间或地露出微笑,或者干脆的冷面以待。

对于幕府将军来说,微笑已经是一种珍贵的奖赏了,当然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报以温和的微笑。

这样的经营工作北泽右卫门处理起来信手拈来,在他的主持之下,晚宴的气氛重新回暖,人们轻声欢呼,互相举杯痛饮,所有人仿佛多年老友一般互相交谈。

“圣女殿下!”

突然有人高呼一声。

晚宴瞬间安静,随即是如同潮水一般恭敬地声音,人们对着某个甚至没有出现影子的人影纷纷躬身行礼,竭尽全力表明自己的敬畏。

“圣女殿下。”

北泽右卫门眸子闪烁,跟着一起弯腰行礼。

幕府将军的腰杆,没办法很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