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
四季变幻,枯草依然泛着陈旧的灰黄。
与这毫无生气的灰黄相比,是天的蓝灰,今天像是有乌云,低压压的天空压着草地,中间废弃水泥物的建筑夹在二者之间,像是个完美的分割线。
走近建筑物,是一排或零散的平房,房子已经没有了窗户,黑洞洞的,像是有曾经住在这里的幽灵。这里的人口越来越少,少到每隔四五里地才会有一户农家。
“这是第五胎,但愿能......”女人说完话,低头抽泣起来,头上裹着的灰白头巾险些掉了下来,头上露出不均匀的疤痕,像是得了某种难缠的病症,又像是被火烧后又被治疗留下的痕迹。
男人白天长途跋涉去寻找食物,仿似是到了他们领土的边缘,他看到了熟悉的铁丝网,铁丝网已然是铁锈斑斑,男人用手试着触碰它,它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恐怖,传说走出这个圈地,人都会死掉,男人耳边又响起祖祖辈辈的叮嘱,缩回了手,转头又向原来的路径折回去。
“阿桑,不用怕,不是还有我吗?”男人扇子形状的左手给女人递来今天的收获。“东西越来越少了,这片土地再也长不出庄稼来。下一次,我估计要去更远的地方。”男人想起铁丝网,眼里泛着泪花,似乎知道自己就要死去。
“也许是假的?”女人将头伏在男人的左腿上。
“嗯?”男人一时没有回过神。
“诅咒。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的意思?”
“也许诅咒是个谎言,我们有可能是被害者。”
“这可不能乱说!”男人有点生气地、粗暴地将女人的头放下他的左腿,他站了起来,背着女人。“你听谁说的?”男人话语间对女人有着猜测。
女人显得有些委屈,连续孕育失子让她心灰意冷,她看着丈夫的背影,是啊,那个没有边际的铁丝网圈禁着为数不多的人,很多年、很多代,已经没有人知道除了这一眼无际的荒凉,天外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而眼前的丈夫,就像那铁丝网一样,用生育圈禁着她,期待她生一个健康的宝宝。前面几胎与这里的其他刚出生宝宝一样,或多或少有着问题,但不幸都是在出生七天后死去。
“流言。”女人低头小声说道,虽然腹诽,但她仍不敢挑战丈夫的权威。“接生婆。”
接生婆来回穿梭在需要接生的人家,迎接着新生命,传递交换着信息。
“九婶嘴巴太长。”男人说。“被害者是什么意思?”
“九婶说,她听说,我们的祖先是被试验的一批牺牲品,我们并不是被诅咒,而是被害者。现在已经近整整五代。她还说......”
“说什么?”男人似乎认真了起来。
“其实我们早已经被遗忘。我们早已经被抛弃。诅咒是个谎言,让我们在这个土地上自生自灭。”阿桑的语气越来越愤慨。
“那加害者是谁?”男人问道。
女人嗫嗫喏喏,手不自觉地来回摩挲,硕大的肚皮圆的出奇,直挺挺地映入了男人的眼睛。
“也快要生了。”男人主动转变了话题。
“九婶今晚会过来。”
“是今晚吗?”
“是,但也是奇怪,一直没有动静,也许日子错了呢。”
男人推开门,夜晚的强风准时来到,外面的草被刮得呼呼作响,风大得有些割脸,男人赶紧关上门。也是在关门的瞬间,一双枯柴般的双手插在门缝里,指甲很长,尤其是小拇指。是九婶。
男人为九婶的准时到来感到有些意外:“来了......”男人有些结巴,心中还有些害怕。
阿桑肚中的胎儿似乎也是知道九婶的到来,他开始在肚内来回折腾。
“怕是要生了。”女人忍着阵痛说。
九婶将阿桑熟练地搀扶在靠着墙边的厚厚草垫上,阿桑豆大的汗珠往下落,嘴唇咬的发紫,双腿用力,但似乎毫无进展,阿桑肚皮此起彼伏,像是胎儿在肚里游玩。
男人在一旁看的着急,边烧着热水边问道:“这是怎么了?前面生的都好快。”
“这胎儿,恐怕太大。”九婶将自己的双手用自带草药消了毒,手伸进阿桑的肚子里来回扒拉着。“胎儿形状很奇怪......努把力......”
阿桑使着全身的力气,像要晕厥过去,头上的头巾已经完全掉了,头顶丑陋斑驳的样子让男人有些作呕。尖尖的鼻子和细长的下巴,九婶脸恰好地配合这场景,男人顿时觉得活在一种说不出的荒诞里,周围既陌生又熟悉,既期待又厌恶。
随着一个球形的东西滚了出来,阿桑的肚皮瘪了下去。
九婶熟练地用细长的指甲掐断脐带,将婴儿上下左右翻看一番。
“是活着的吗?”阿桑急切的问道。“怎么没有哭?”
“是活着的。”九婶并不感到奇怪。她简单地将孩子包裹,放到阿桑的怀里。
男人欣喜地跑到阿桑身旁,脸顿时黑了下来。
只见那婴儿身型圆滚滚、四肢纤细、脚指和手指都是准确的三指,没有眉毛,细长的眼睛还没有睁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活着的,他的肚子一起一伏,睡的安然。
“这是什么?”男人的期待再次落空。
“还是运气好。起码孩子还是活着的。看起来也还健康,就是长得怪了些。”九婶安慰道。
“有个正常的孩子那么难吗?”男人拍着双腿大声叫嚷着。
“你也知道,我们这片土地很少有正常的人了。还有,你见过正常的人是什么样子吗?”九婶意味深长地说道。
“一代一代口传。反正不是这个样子。我不想看到这个怪物。”男人说道,不愿再看孩子一眼。
“怪物,他可是你的孩子。”阿桑推起疲惫的身子说道。
“也许也会在七天之后死去。”男人冷漠地说道。“我会坚持的。我一定会有一个正常的孩子。”身心健康的孩子成为了男人的执念。
阿桑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弱,她怀抱着孩子沉沉地睡去,也静静地死去,枯黄的草垛上留下了汩汩的血迹。
“不可能。”男人的偏执和悲伤来回切换,恶狠狠地盯着刚出生的小怪物,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这个婴孩没有耳朵,在耳朵应该在的地方多了两个黑色的小洞,那小洞显得曲折幽长,似乎听不到一切,却又像是囊括了整个世界。
“他是个聋子。所以他不会哭。”男人下了定义。
“我不想要这个累赘。”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男人话音刚落,那婴孩嚎啕大哭起来,像是为死去的母亲,又像是为自己刚出生就面临的命运。
“瞧,他不是个聋子,只是丑了些。”九婶说道。“跟我吧。”
那婴孩似乎是听懂了,停止了哭泣,转头寻向了九婶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