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列车

列车穿梭在冰封的田野上,这是一条由北方驶往南方的路。清晨,车上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太振奋的铁锈味,车厢内已是人满为患,从每节的尽头望去,各式各样的人与他们大大小小的包显然已把过道堵得难以通行。这时,一个身穿褐色羽绒服的少年穿过层层阻碍,终于来到了他先前显然已经注视很久的一位绅士面前。少年先向这位绅士点头示意,然后不紧不慢地将身上的羽绒服解开挂着座位的靠背上,最后才颇有礼貌地在这位绅士对面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这期间,我们的这位绅士也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位少年,少年留着现在在学生中流行的中短发,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神色上却似乎透露着一股他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艰深。

绅士又看向了窗外,列车刚穿过隧道,视野内可见的积雪显然已经越来越少了。此时正有列车员在车厢内推销着什么来自XJ的特产,乘客的交谈声有些嘈杂,我们的绅士坐在挨着暖气的位置,加上前些天发生的那件事对他所产生的影响,此刻他的内心已是十分躁动不安了。他长吐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校对了列车的到站表,惊恐地确定到下一站他就该下车了。

“先生,您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对我们的绅士说了这样一句话,脸上挂着一副颇为勉强的笑容。

“哦,是的。小先生,人们常说你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吗?”绅士开始有些发窘,可毕竟已是在社交场合上身经百战的人物,面对这样的少年他很快便调整过来了。

“是的,也曾有人这么说过。”少年这么回答道,但似乎马上又感到不妥,匆匆补充了一句:“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大概两年前?”

“这么说,小先生,您也是位有故事的人呢!您瞧,这就是我们的国家,连一个孩子的脸上都不得不充满复杂的神情。”绅士戏谑道。

“但您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我?我只是一个流浪者,失去了一切。我曾经也光芒万丈,但现在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罢了……您认识林少华老师吗?嘿!这位可是本国赫赫有名的翻译家,我与他还认识呢!我曾经有过两本由他亲签的作品,不过已经送人了……小先生,您害怕我,觉得我有些神经质,是吗?我看得出来,你的表情已经替您回答了。哎,绪小姐也是因此才对我如此冷漠的……这是个叫人心疼的女人,不过我现在应该要叫她绪太太了!嗐,我真是……”

“先生!”少年突然严厉地打断他,然后怯懦地说:“您病了……您应该……休息。”

绅士惊讶地看着这个少年,在短暂的沉默中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少年,然后才无奈地说道:“果然不能把您当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看待,您比这个国家所有的孩子都要复杂地多……”

“您也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我以为您会更加克制……”

“可惜您是在今天认识了我。以往我总是保持克制的。但是今天……我做不到,请饶恕……”

少年没再接他的话,我们的绅士又继续向车窗外望去,他看见的是一道令人苦闷的阳光。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占据了他的思想,他突然很想哭泣,甚至还试着努力挤出了一滴眼泪,可最终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偷偷喘气,独自依靠在车窗上,像个行将就木的贫困的老者。恍惚间,他看见他心中的那位绪太太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阳光通过明暗将他们分成了两个世界,而他站在阴影中,也终于决定转身离去,走上峭壁,坠入深渊……

“先生!先生!”少年的声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听见少年如是说:“已经到终点站了!”

绅士心里一颤,立刻又校对了一下列车的到站表,绝望地发现自己真的已经回到故乡了。他无助着望着眼前的少年,哽咽道:

“行行好吧,您务必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