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单

第七章完成第一单

徐建抵达海口后,我们顺利地完成了公司的注册。按递交上去的董事会章程,公司名称:沪日科技公司,叶社长为董事长,我任总经理,徐建副总经理。据闻是与日资合作,引起了报社的关注。在采访过程中,程馨将审计报告中的资金换算成了日元。一万日元合好几百元人民币,资金规模在数量上有一长串的零,报纸发稿时,不知怎么多写了一个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新公司尚未正式运营,便已声名大噪。紧随其后,第一批订单下达。交大的编程团队迅速投入工作。订单虽无难度,却十分耗时。所以才转包给了我们。我们赚取的是人工差价,还有汇率,利润算是丰厚的。

在赶工期间,社里已经在催了,问什么时候能赚钱?调查问卷和入户访谈的内容已经准备妥当。一旦开始印刷和分发,就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值得庆幸的是,交大技术团队的能力足够,成品的质量得到了高度认可,不须返工,回款也迅速到账。

钱到了,应该先偿还程馨的借款,还是优先考虑课题呢?这点资金还顾不上首鼠两端。可是,课题一上马,资金需要是持续不断的,此时不还,意味着以后也未必能还上。就得让程馨垫付并折算股份,这意味着打开了股权交易的大门。这得由所里决策。

王辉从日本打来电话,说我太太肖敏的语言学校和担保人都已经办妥,要我回去安排一下。说录取通知一到,是说走就走的。于是我决定立即返沪,两件事一起办。

肖敏已经在整理东西了。对她来说,这是人生的转折,是过一种另一样的生活,是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衣食住行,各种用品摊了一地。她每天都要出去买东西。还时不时地去各家告别。

那时虽然出国成风,但真能办成的毕竟是少数。金钱、渠道、关系都会遇到问题。凡是办成了的都能招来羡慕的目光。肖敏在大楼里一直感到自卑,总觉得被人看不起。这下可扬眉吐气了。每次出门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行动夸张,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一个要出国的人。似乎一旦出国,就意味着有资格俯视别人。

在国内社会生活中,城里人比乡下人高一等、大城市比小城市高一等。干部家庭比工人家庭高一等,现在如果谁家有海外关系了,马上又能上一等级。出国呢?也自然会被看高一等。这是一个阶层变动的时代。也是我们的课题所以被如此重视的原因。说穿了,在人们的内心世界,几千年的等级观念,并没有变。只是内容变了。所谓门当户对,就是指的等级相当。肖敏这些年,动辄歇斯底里大发作,大概跟住进干部大楼有关,是在释放一种等级之间的压力。

孩子该上小学了,我得为他物色学校。理想的是附近的凤阳路小学,它们师资力量雄厚。听说最近从毕业班调来一个金老师,要接手新生的班主任,并且一路跟上去。说对学生如何如何好,家长们趋之若鹜。我把这事交给了所里,请办公室通过教育局联系一下。

街道办事处的邢树发是我多年的朋友,久不联系了,这一天忽然打电话找我,说有要事面谈。我不敢怠慢,立即前往。

“听说你太太肖敏要去日本?”朋友见面,不必寒暄,他直奔主题。

我惊奇地说:“消息都到你这里了?有问题吗?”

“现在还没有,如果有了,她就出不去了。”邢认真地说。

我听出事情严重,她如果出不去,我怎么离婚哪!这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事。忙问:

“你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有居民举报,你们家开黑灯舞会,好像是厂里的男男女女。派出所已经上门警告了。”

“会影响出国吗?”我焦急地问。

“如果再被发现,你太太会被拘留。如果有案底,就出不去了。”邢看来我一眼。我明白,这是朋友间的关照。我千恩万谢地离开。肖敏在家办舞会,我并不惊讶。那年月有一阵流行交谊舞、摇摆舞什么的。按肖敏的做派,自己要出国了,在家办个舞会显摆一把也不奇怪。这当中有什么出格的事,比如黑灯舞、贴满舞什么的,我不敢想,也不想知道。我跟她已形同陌路,她能离开,就谢天谢地了。

回到家,我并不想追究她做了什么,我只是告诉她,区局已经通知过我了,如果派出所再上门,她可能被拘留。有案底的人是拿不到签证的。出现这种情况,不能怪我没有办成日本,不应该成为拒绝离婚的理由。肖敏没有像往常一样狡辩,显然她已经知道利害关系,用文人的话来说,我这些话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也。

第八章内斗开始/会计

叶社长见我来到上海,办了酒席为我庆功。酒席上说这次我为课题立了大功,要聘请我做课题组的副组长,我婉言谢绝,说做个编外研究员吧。同时,叶社长还了解了程馨的情况,说股权交易的事,他不懂,要我征询一下徐建的意见。还说这次多亏了程馨的30万,不然这一单就错过了。希望能面见程馨,认识一下。他的重点是财务问题,说公司的财务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要可靠。并推荐他在常德的弟弟,说他是学财会的,做财务多年,人很老实。社里的其他人也都附和着,觉得这样顺理成章。

我把叶的意见跟在海南的徐建通了气,他说扩股其实没有问题。以后公司业务扩大了,扩股是必然的。但关于财务,他坚决反对由社长的亲戚担任。说当心公司变成家族公司。

叶社长,湖南人。原来在团中央工作。平反后,当了社长。写得一手好文章,在业内是有些名气的。虽有一把年纪了,仍风度翩翩。我跟谢所长的关系可以说十分融洽。曾经就婚姻的不幸互吐苦水。他说一辈子婚姻不幸福,苦恼得很。离又离不掉。去日本访问时竟然和一日本女人一见钟情。后来用英文互通书信,但他英文不好,只得借助字典,不辞辛苦。他对我感慨地说,日本女人,真体贴啊!但凡能谈各自女人的男人,关系都不一般。当年招人,我没有学历,就凭几篇发表的论文就破格录取。我一直心怀感激。对徐建关于财务人选的担忧我倒也不以为然。而且,我也看不出他是那种会背后做小动作的人。财务是我直接管的,没有我的签字,钱能跑到哪儿去?程馨是财务总监,不是临时拆借也做不到吗?所以没有把徐建的话当回事。

我通知程馨到上海来一趟,说董事长要见她。我倒觉得如果能把程馨挖过来,公司发展会有更多的机会。

办公室通知我,孩子上学的事解决了,而且就在金老师的班里。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院部通过教育局得到一个特批的名额。说是为了支持课题组这个国家重点项目。

这天回家,肖敏带回来一个女孩,四岁。倒是挺讨人喜欢的,说是王辉的女儿。她妈妈一直在日本和王辉一起做生意,孩子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舅舅最近在准备结婚,奶奶一时忙不过来,肖敏就帮着带几天。

程馨很快到了上海,自然是我去接。一进宾馆,放下行李,她就把我抱住。喃喃地说,你不娶我,我也跟着你。我对她似乎欠了许多债,我多次后悔那天不该拒绝她,让她尴尬。但事到临头,我还是不敢造次。我们相拥,我们接吻。但我仍觉得自己的身体像只笔,再深入下去,就是在合同上签字。我还没有离婚,就是离婚了,我也没有再度进入婚姻的准备。她是找终身伴侣的,如果我还没有决心忠诚于她,就不应该耽误她,浪费她的感情。那一天,我们什么都做了,唯独没有做爱。程馨没有生我的气,反而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能够理解我,说她有信心,让时间说明一切。

叶社长跟程馨谈得很好,程馨愿意加入我们公司。投入的资金折成股份,第一期回款全部投入课题。课题正式开张,一切都如愿以偿。

程馨回海南后没几天,徐建打来电话,说叶社长的弟弟叶实已经人到海口,看上去人还老实,不过,徐笑着说:“是湖南老乡”。我知道他是说:“乡下人”。上海话里的“乡下人”有傻里傻气的意思。不过,徐间明遗憾地说,你们实在不懂,我也没有办法。对于股份公司而言,双重关系是犯忌的。还说,他自己是要去留学的,不会在公司待得太久,要我好自为之。

我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感慨社长的动作会这么快。那天对我封官许愿是不是为了交换会计这个位置?虽然我不愿意把所长看得那么有所图谋,但从公司治理结构上来说,的确不合理。如果有一天,在财务上我跟他有了分歧,会计会听谁的?如果他们家,而不一定是社长,真的谋起私利来,我用什么阻拦?我不在海口时,支票本不可能带在自己身上,肯定得盖好章,签好字交给他的。他如果擅自转账,我又能如何?

于是我打长途征求程馨的看法。程馨说,股份公司是不兴这么做的。如果将来股东成员扩大,股东大会也不会批准。说她所在的房地产公司其实就是个家族公司,人家也没有敢这么做,会闹出很多矛盾。

于是我去找谢所长,转达了他们俩的看法,认为让家属占据会计这个位置,会增加公司内部的冲突。时间久了,怕出现麻烦。社长看了看我,面无血色,停顿了许久。也许他讨厌我在公司管理上也像做学问一样较真;也许他恼怒我竟会挑战他的权威,他一个董事长,连这么点事都决定不了?不过,毕竟不是我一个人反对,而且也是言辞凿凿。学者的理性使他不便发作。他的脸渐渐恢复正常,语气十分和缓地说,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只是人已经到了,而且他在单位也辞了职。现在暂时过渡一下,总可以吧?我只得同意,但还是开出了条件:由程馨做财务总监。社长没有反对。后来我意识到,这其实是一次关键的较量。姜还是老的辣,他不瘟不火地坚持下来,为以后的事理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