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林建伟左手拿着父亲专门找人加了一节电池的特制手电筒,右手拿着一根打蛇棍,陪着母亲踏上了门前不远的机耕路,往镇上走去。
林父安排林建伟陪着林母去镇上卖菜,自然有他的道理,不是他偏爱自己的小儿子。
这通往镇上机耕路的两侧,是乡里特意修的灌溉渠。梅县地处粤东北,有几种极为常见的毒蛇:金环蛇、银环蛇、青竹蛇。而更多的是客家人叫作“泥蛇”的水蛇,简直不要太多,夜里或者大清早,机耕路上时常可见。蟒蛇、眼镜蛇也不时出现。
林建伟的哥哥小时候被青竹蛇咬过,幸好村里就有个百病能治的祖传老中医,又送得及时。老中医帮他吸出了蛇毒,再用了几副里服外敷的青草药,将他的命救了回来,但此后,林建顺便怕极了蛇。
林建伟却不同,他虽然天生“手残”,但是摸鱼捉蟹,打蛇钓黄鳝等等却是无师自通,而且胆子极大,打蛇时,他用自创的打蛇棍法,相当的稳、准、狠,往往一棍便能敲在蛇的七寸之上。
今日陪着林母前往镇上卖菜,给母亲壮胆,林建伟心中早就有计较,他要弄几条毒蛇给村里的老中医曾伯泡蛇酒,与他换两本小人书看看。
此时正值大热天,倒也没让林建伟失望,一路走来,当到了镇上的圩上之时,一条金环蛇,两条银环蛇便已到手,被林母帮他用化肥袋装着一起带到了镇上。
自从家里分到一亩旱地以后,林父极有经济头脑,早早就托人从汕头老家淘来了优质菜种,各种瓜果蔬菜按季节轮番种植。因此,在改革春风吹满地之后,林家一年四季都有应季瓜果蔬菜售卖。林建伟这两年便经常陪着母亲赶圩卖菜,已是圩上的小红人。
话说林建伟,由于自小体弱多病,天生“手残”,但却天资聪颖,三岁之时,林父便教他九九乘法口诀,教他认字。这货虽然现在长得不高,看起来像个普通四岁小孩一般大小,但一百以内的加减乘除却是心算得又快又准。
林母每次带他到镇上卖菜之时,必定会给他买一碗猪肉丸汤和一个白糖馅的包子,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像往常一样,林建伟母子俩赶在七点之前到了圩上,林母刚放下担子,还未摆开菜摊开卖,一群买菜大军便主动围了过来,全是三、四十岁左右的家庭主妇。
这些在林建伟口中称为“阿姨”的少妇、大妈们,随即便开始一边伸手摸一下林建伟的小脑壳或者是伸手揪一下他的小脸蛋,一边让林母切冬瓜。
待得林母报出冬瓜的斤两之后,这边林建伟就算出了多少钱,拿着一个小布袋开始替林母收菜钱,又快又准,分毫不差。
围着林母菜摊的阿姨们不时的发出赞叹声,表扬声更是不绝于耳。很快,林母挑来的一担冬瓜便已卖了一大半。
看见冬瓜半小时没到便卖了一大半,这时早起买菜的第一波主力军已回家做饭,作为第二波主力军的爷爷奶奶们还得吃过早饭之后才会上圩买菜,林母见到镇上另一个村的熟人从不远处走过,连忙对林建伟说道:
“阿伟,你不要走开,帮阿妈看好菜摊,我去割几斤大肥肉,让人捎给你小姨煎猪油。阿妈回来的时候,再带你去吃肉丸汤和糖包。”
说完,林母从小布袋里抓了几张一元面额的纸币,便转身匆匆离开。
林建伟早已习以为常。他小姨三年前嫁到镇上的另一个村子里,三年抱两,两个儿子一个两岁多,一个才刚满月不久。他们村还未开始分田到户,要下个月才开始,暂时还没有什么收入,往往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荤腥。
林母在她几姐弟之中排行老大,帮忙拉扯大几个弟妹,在二十五岁之时才嫁给林父,最是疼爱自己的弟弟妹妹。
林母刚一离开,一直盯着不远处在摆象棋残局摊子的老头的林建伟,他的小脑袋便讯速转动了起来。
他三岁时便跟村里的老中医学会了下象棋,五岁时便已和老中医棋力相当,今年春节过后,老中医便再也不是他的对手,未赢过他一盘。
不远处的象棋摊子,几个老头正在联手对付摆残局的老头,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这让喜爱下象棋,自认为象棋水平极高的林建伟听了心里直挠痒痒。
他既心急想去观战,但又还要帮母亲看摊子,抛下菜摊子去观战,那是不可能的。他挠了挠头,突然想起村里的老中医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每当说起卖艺的人在街上卖艺之时,老中医都要惟妙惟肖的学着卖艺的人吆喝上一句:
“来来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林建伟曾经问过老中医,为什么卖艺的人要当街这样吆喝?他立即被老中医鄙视了一把:“谁家耍猴卖艺什么的,不多吆喝吆喝?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人来观看,赏钱才可能会更多一些。”
想到这里,林建伟灵机一动:对啊,我如果吆喝吆喝,让更多人来买冬瓜,那冬瓜肯定会更快卖完啊!
于是,林建伟立即用他稚嫩的童声吆喝了起来:“来来来,冬瓜一角两分钱一斤了啊,就还剩两只了啊,不买的话,再想买就要下一个圩日才能买到了啊!”
这时,改革春风才刚刚在小镇上吹过不久,曾几何时,小镇上卖东西有人这样吆喝过?那都是建国前的老黄历才有过的事。
他这一吆喝,赶圩的第二波买菜的主力军,那些已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立即往这边看了看,本来打算去买了其他东西再来帮衬林建伟的他们,见是林建伟,立即乐了:“嘿,原来是这个小精灵鬼!”
都是老熟人,这些老头老太太最是喜欢聪明伶俐的林建伟。林建伟小小年纪便不但能说会道,还会使秤,会又快又准的心算,深得这些老头老太太们的喜爱。
仅仅几分钟,林建伟便一人又是切冬瓜,又是称冬瓜又是心算的,还收钱找零,一脚踢的把剩下的冬瓜卖了个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这货还悄咪咪的将冬瓜的价钱从一毛一分钱一斤提至一毛两分钱一斤。两只大冬瓜一共三十斤,正好多赚了三毛钱。不过,这货虽然将冬瓜的价格提高了一分钱,却不会短斤少两,非常讲诚信。在他认为,价格可低可高,但斤两却不能短缺,当然,这也与林父的言传身教脱不了关系。
他从小布袋里取出了三毛钱之后,立即将小布袋牢牢绑在腰前,然后赶紧窜到几米之外的斜对面,钻进老头子们的中间,观看起他们下象棋残局来。
这摆象棋残局的老头,长相极为儒雅,穿着打扮极为干净,一点也不像是本地人。最起码,林建伟这个在圩上混了两年的小街溜子就从未见过。
林建伟看了这群老头与他对了好几盘残局,这些人无人能破他摆下的残局。他仔细观察对方摆下的象棋残局,心中默默盘算,很快,他便觉得自己找到了取胜之法。
这时,那些老头子见破不了对方摆下的残局,今日又是圩日,他们还要去忙着赶圩,便纷纷散去,只剩林建伟和摆象棋残局的老头。
那老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林建伟,随即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对林建伟笑道:“你会下棋?”
林建伟一听,见对方讲的是潮汕话,不由得微微一愣,但他立即便释然了。五十年代初,因为历史上众所周知的原因,潮汕地区像他们家情况的,基本上都被内迁至梅州山区安置,在梅县落户的尤其多。
林建伟马上用潮汕话回道:“阿爷,我只是会一点点,嘿嘿。”
对方一听,立即摆了摆手,用潮汕话说道:“不要叫阿爷,叫阿伯,要叫阿伯。”
说完,他看了看林建伟,又接着说道:“既然你会下象棋,那要不要试一试?不过你知道规矩,一盘一毛钱,你输了给我一毛钱,赢了我给你两毛钱。”
林建伟将冬瓜的价钱每斤提高了一分钱,那多出来的三毛钱就是他准备用来与对方下残局的,闻言,他立即点了点头,用潮汕话回道:“好!”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能拿出来摆摊的象棋残局,岂是现在的林建伟所能破的?他直接连输三把,把他今天悄咪咪提高冬瓜价格多得的三毛钱给输了个精光。
那老头也不言语,在林建伟输了第三盘之后,便一直盯着他看,暗暗观察林建伟的动静。
他见林建伟看了又看绑在腰前的小布袋,最终放弃了从里面拿钱再与他下残局之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中甚感欣慰。
见林建伟起身要走,他连忙把林建伟叫住,对林建伟说道:“不错,你很不错,小小年纪便懂得取舍,知道输少当蠃的道理!”
说完,他从腰间摸出了一本古装版的书,也不让林建伟看清楚,便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小化肥袋,将书装在袋子里,卷好之后递给了林建伟,对他说道:
“把这本书拿给你父亲,千万不要弄丢了,不要偷看,一定要亲手送到你父亲的手里,不要多问,你父亲看过之后自然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