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收留

皇宫。

听闻上报的消息,张常侍面露喜色,他打发了小太监下去,快步走到皇帝面前。

“恭喜陛下。林峤交出兵权,已经伏诛了,大将军府也已抄没。”

皇帝萧裕眉头一锁,直起身子,挥手让美姬下去。

“不是说削去兵权,遣归乡里,如何伏诛了?”

“陛下,林峤拒不交还兵权,死前还大骂陛下,后悔没有自立,反相已露,岂能轻易饶恕?”

本着多年的信任,萧裕一听张常侍这样说,眉头舒展了不少,开口:“真是如此?”

“朕怕满朝文武忿懑,此举是否草率?”他的语气有些迟疑。

“陛下,大将军功高盖主,若不如此,您怎能收回兵权呢?林家累世武将,威望极高,林峤从前征鲜卑,打高车,此次灭乌丸更是立下不世之功。”张常侍连忙应声,压低了声音:“他的部下多悍将,本人极得军心。若是部下拥护,再振臂一呼,各州响应,天下还能在您的手里吗?”

中年皇帝眨了眨浑浊的眼珠,自他束发御极以来朝中诸事皆交给了信任的宦官、得手的妻族,他早已失了判断的能力。

“你说的也对,朕只是忧虑天下人不服。”

张常侍笑了笑:“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文武百官都听命于您。陛下的德仪威加四海,只要是您下达的命令,又有谁会不服呢?”

萧裕被张常侍哄得心花怒放。

他赞赏地拍了拍张佑的肩膀,说:“还是你懂朕的心思。”

张常侍弯腰谄媚道:“哪里,是陛下英明。”

疏雪唇角弯起。

她在做一个美梦。

梦中没有抄家,没有战火,只有年幼时居住凉州的欢乐。在那里,她央着爹爹教她拉弓射箭,和其他孩子玩闹,累了躺在草地看星星。

倏然,眼前的场景转换。

先是上一世死在利剑下的片段,又变成了禁军搜刮将军府、娘亲撞墙的景象。

疏雪头冒冷汗,浑身瑟缩,恍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爹,娘!”

面前没有什么爹娘,一位俊美的青年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身姿如松,一派世家贵公子风范。

见他醒来,裴望尘轻轻掀了下眼皮,长睫遮住了眼底情绪。

“醒了?”

疏雪有些懵,她望了望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雅致的厢房,纱幔委地,珠帘叮当。房中陈设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绿松石珠帘,小巧的香几上放了把鎏金铜剪刀,仙人万年长寿带柄铜镜,还有一张海青石琴桌。

背椅上的青年面色如常,沉着开口:“你是林峤之女?”

嗓音平淡,不起不浮,如其人。

他知道她的身份?

疏雪心尖一跳,猛地抬眼。面前的男人弱冠年纪,身长如玉,着一身玄色绣暗纹锦袍,墨发由玉冠高高束起,黑眸如寒星般深邃,薄唇紧抿,不苟言笑,看起来高不可攀。

他是?

即便与记忆中的容颜有所出入,疏雪还是认了出来。

他是权倾天下的尚书令裴望尘,日后将是开府丞相,位列三公,封大司徒,楚家家主,十五入仕,十九入尚书台,手段狠毒,朝野无人不惧。

自太祖皇帝广置文吏以来,罢丞相一职,事归台阁。尚书令基本替代了原先丞相的职务,而裴望尘时任尚书令。

上一世她曾在宫道远远见他被人簇拥着,那时他周身的气度比现在要阴沉狠戾。

她甚至,对他动过心思。

疏雪连忙回神,咬唇应道:“是。”

“过来。”

疏雪抬动步伐,脚似灌铅般沉,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自昨日救了她后,那股奇怪的心痛便消弭无踪了。裴望尘勾起唇角,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淡漠道:“我不需你做牛做马。”

疏雪心中一颤,裴望尘此人城府极深,带领裴家从边缘世家至第一簪缨世族,他从不做无用的事。

上一世,她那样哀求,他都不曾心软。

要怎么做他才肯收留自己?

裴望尘心烦意乱。

她请他相救,他一推却便疼痛难忍,方才拒绝报恩却是无任何痛感。这是为何?那股来之莫名的心痛又是为何?

前些日子的筹谋没有丝毫进展,一丝念想陡然闪进裴望尘的脑海,豁然贯通,这何尝不是上天在帮他呢?

他开口试探:“你可想为父报仇?”

疏雪就要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连忙起身,跪下叩首,道:“自然想。”

“小女虽无管乐之才,却也自幼蕴习武事,博通经略,如蒙不弃,愿以绵薄之力,成相国之志。”女孩的声音坚毅:“为君名垂青史,为我尽人子之孝。”

裴望尘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她,她虽跪着,身姿却是笔挺,秋瞳里是隐忍,是渴望,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昏黄的烛光下,十二岁的女孩已显沉鱼之姿。

脑海中似惊雷乍响,她知道他的谋划!

又有一个声音说:或许,她可以做到。

良久。

他轻轻摆手,道:“如你所愿。你暂居尚书府,日后我自有打算。”

说罢,裴望尘转身离去。

疏雪一下子失了力气,瘫在了地上。

她赌对了,裴望尘需要一位皇后,一位由他培养的皇后,继而控制外戚势力,为日后独揽大权铺路。

她不免想起了上一世。

将军府灭门后,疏雪没入皇宫成了最低等的婢女,掌事姑姑给她穿小鞋,一同干活的宫女瞧不起她罪臣府眷身份,拼命作贱她,欺辱她。

天黑时便要起身干多出几倍的活,手被冻出了疮泡,饭向来是馊的……

这样的日子,她忍受了三年。

直到她攀上了东海王世子萧韫玉。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她用尽一切手段勾搭上了他。

一年后,萧韫玉被推上龙椅,登基为帝。

可惜,他是被外戚和宦官选出来的皇帝,足够年少,足够暗弱,足够荒唐。

她成了宠妃,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她,手无寸权,毫无势力,根本就没有办法查明当年的真相。

为了获得权力,她拼尽全力去讨好赵太后,却在宫变之夜,被认作赵家党羽,惨遭横死。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她就要完成上一世未竟的遗愿。

为父亲报仇,手刃仇敌。

而裴望尘出身豪族,身居高位,他要利用她谋取更大的权势,她未尝不可顺势利用他。

她想起了那天的场景,昏暗的宫道里,满面泪痕的她跪在一身鹤氅的裴望尘身前,哀求他。

“大人,您肯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