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长成

隆安二年(398年)

京口长江边的某处滩涂,这里聚集着大批角抵也就是后来的相扑爱好者。

昔年秦始皇混一六合,为息天下兵戈,故而鼓励民众以相扑这类运动来消解平民间的私斗,颇有现代社会用足球运动止战的意味。

随着人声最为鼎沸处寻觅而去,便见两个都只穿了贴身亵裤赤裸上身的稚嫩少年和中年大叔擒抱在一起,双方的手臂就和长了章鱼吸盘一样,都死死的锢住对方下身没有松手。

细看那十二三岁的少年,面容虽称不得有豪门世家公子的儒雅风姿,倒也有果敢刚毅的剑眉,笔挺微翘的隆鼻,红润娇嫩如初摘樱桃的双唇,比较明显的是一双与他父亲极为相似的虎目,微微一睁就有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感,再搭配上面色沉毅略有稚气的甲字脸,端得就是一副横槊执戟的骁将模板。但是比较尴尬的是,如果只看这少年上半身的面容会让旁人直呼少年老成,但他下半身的身材却与之不太协调,跟大叔那种古铜略带黝黑的粗壮四肢相比,少年的四肢白净修长犹如老树上才发的新枝一般轻摧易折。

“小娃子,我知你是京口小有名气的角抵能手,但是今天遇到了你爷爷过江龙朱贵我就没那么容易了哈哈。”大叔脸上颤抖的横肉不断的狞笑道。

“少废话!你不过是下一个被我丢进江里喂鱼的饵料罢了!”少年不怒反讽。

话音未落,少年一个侧转身奋力挣脱束缚,再迅速沉下半个身位,在大叔反应不及的情况下,伸出一只脚去钩大叔支撑脚的脚踝,使他站立不稳,最后再顺势往他身上一倒借力将大叔整个人压到身下完成了胜利,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彩!彩!彩!”周围的民众纷纷大声叫好,京口、晋陵的本地流民见外乡人吃瘪很开心,即便这个少年是那个人厌狗嫌的刘裕之子。

哦对了,少年的灵魂早已不是普通的原住民,而是被来自一千多年后的一名魏晋历史爱好者所占据,他现在名唤刘义符。

刘义符抖了抖了身上的泥巴,张开双臂开始享受万众拥戴的赞美,这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刘家在京口的名声并不好,老爹年轻那会儿就有打架斗殴,顺走新娘嫁妆,去别人庄上白吃白喝,独霸水井之类的街溜子行为,但是唯一的优点就是对继母比较孝顺。而自己呢,整日也是干些掏鸟窝,偷果子,丢粪球的捣蛋行为,也许是上一世当销售活得太辛苦,这一世他只想放纵自己。

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刘义符十岁以后就收起了自己毛躁性格,开始帮扶鳏寡老人,甚至帮同乡做些修缮房屋的体力活,也不是转性了,捣蛋的事情还是照干,就是他觉得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要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互帮互助是分内之事。

刘义符见朱贵这个外乡人来了京口挑落了好几个角抵好手,自然是要给同乡们把面子挣回来的。

当然在来的路上,他还是顺手“借”了于寡妇家的鸡蛋补充营养,毕竟角抵这种运动还是很费体力的。

由于自己的父亲刘裕是武将出身,在他的谆谆教导下,对于角抵这块的造诣可谓是日渐精进,锻炼身体也自是不在话下,刘义符仔细端详自己日渐壮硕的胳膊,再想起自己前世那个病秧子一样的躯体,不由的志得意满起来:“历史上说刘义符膂力过人看来不是假的啊。”

自从穿越过后,有一件事情刘义符却始终搞不太明白,那就是本来历史上的自己要到义熙二年也就是(406年)才出生,为何自己现在的出生时间变成了太元十一年(386年)?难道是发生了所谓的蝴蝶效应?

如果自己比历史上早生了二十年,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刘义符想起自己来东晋十多年的生活,不能说是举步维艰,也可以说是困难重重吧。

先是家里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爷爷刘翘去世,没了爆金币对象,然后是老爹刘裕从淝水战场回来后,就一直在家里摆烂,又开始了游手好闲的日子。这几年北方索虏内乱没仗打,东晋又沿袭了自曹魏以来的世兵制,除了打仗更多时间是在耕田,即便是北府军也不例外,跟之后的杀人机器“府兵”完全没法比。

关键是老爹还染上了赌瘾,拖欠了京口当地豪族刁家几万钱,还被刁家挂在树上鞭笞殴打,导致爷爷积攒的一部分余财都被败干净了,幸好有隔壁王叔叔王谧替咱家还钱。

听阿母说,他们结了亲之后父亲才稍加收敛,且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军营,但是这几年刘义符在街上闲逛时,偶尔还能抓到几次出入赌坊的老父亲,可是不知怎么的,他手气变好了,每次出门都赢了不少钱。而且还买了玩具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的好大儿去母亲那里告状。

于是刘义符想要置办东西的时候,总会抓住机会敲诈一下亲爹,谁叫他现在是家中独子呢?

“自己何时才能变成仆役成群,家资亿万的世家公子呢?司马家的皇帝真没世家地主爽吧。”

“唉,门阀!”

“痛恨门阀,理解门阀,成为门阀,我是门阀!”

至于你问为啥不去争霸天下,廓清中畿,饮马河洛,收复二京?

那是我爹刘裕该干的事,跟我刘义符有什么关系?

况且时势造英雄,没有孙恩之乱和桓玄入京这两个能造成老爹上位的必要事件,自己干嘛要去费劲改变历史?还不如就在家守好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比较现实。

刘义符就这么思量着,完全没有发现之前按倒在地上的朱贵已经慢慢爬了起来,输给别的角抵高手朱贵能接受,但是输给这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

“啊!”朱贵咆哮着,挥起拳头就要向刘义符砸过来,表情十分狰狞。

刘义符又是和泥鳅一样闪身,堪堪避开朱贵的挥过来的拳锋,随即擒住朱贵的胳膊,用出了一个标准的过肩摔将他放倒在地。

“大叔我说你真是不讲武德啊,来骗!来偷袭!我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我劝你好自为之!”刘义符就要举起拳头就要对朱贵稍加惩戒时,远处传来另一个声音马上喝止他的行动。

“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安敢伤我朱氏亲卫?”来着也是一位少年郎,浓眉阔面,望着比自己年长几岁,刘义符瞄了一眼少年的右手的虎口,似乎还能隐约看见一点明显的茧疤,看来也是个将门子弟无疑。

“这位兄台你可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明明是你家亲卫大叔要起身偷袭我的啊!”

哪想那少年言语轻佻,依旧不依不挠:“那又如何?朱贵一直就是我朱龄石自小的武事陪练,怎么轮得到你一外人对他动手动脚?”

朱龄石?历史上那个被自己二弟刘义真在关中害死的朱家老大?听说他年少时为练飞刀拿自己亲舅舅当活靶子练,看来朱贵和他亲舅舅是差不多的定位,未来那个攻灭谯蜀的名将在现在刘义符眼里不过现在只是一个顽劣小孩罢了。顽劣小孩需要怎么教导?那当然是在他最擅长的方面彻底打服他,刘义符心里暗道。

“在下刘义符,吾父是北府军中冠军将军孙无终的司马,朱龄石你是一个将门之后,我刘义符也是一个将门之后,考虑到你家亲卫体格比你壮硕数倍尚不能赢我,我如果再和你比角抵就显得我有些胜之不武了。不如我和足下来比飞刀如何?”

“哈哈,跟我比飞刀,算你还有几分胆气。”朱龄石说完,就让手下几个扈从搬来草靶子和数枚飞刀。

“你说怎么个比法?”

“八尺、九尺、十尺三个位置各投掷一枚飞刀命中草靶数越多,且离中心点越近者胜。”

“我没意见。”刘义符怂了怂肩膀。

在手下扈从用树枝将三条线画好后,朱龄石表示自己要先来,经过数秒的屏气凝神后,他在八尺线掷出第一枚飞刀,不偏不倚正中圆心,接着的九尺、十尺也都毫不意外的命中目标。

看着自己彪炳的成绩,朱龄石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用什么方法胜过我!”

刘义符面色如常,拿了飞刀以后,径直走向十尺线后方一尺处,再用刀尖比划了一下靶子的位置,对朱龄石挑衅道:“就这点本事吗?看来你这么多年的飞刀白练了啊,我马上会在这里连扔三个,到时候你先准备好拜师需要的六礼吧。”

“哼,十一尺连投三下?少装腔作势了,快开始吧。”

刘义符熟练的将三把飞刀一起并排拿在手里,握住了刀把和刀刃的中心点,随着大拇指的轻轻一推和大臂狠狠的向下挥动。刀刃发出阵阵破空之声,一刀一刀扎进了靶子中心,最后一刀力道之大,直接把草靶子扎穿了。刘义符直觉还不过瘾,他又把朱龄石手中的一把飞刀抢过来,对着快二十尺外空中的一只白鹭奋力一投,那白鹭惨叫一声倒栽坠地。

“哇!三连击!啪啪啪!”

“彩!彩!彩!”周围群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朱龄石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正发呆愣神之际,刘义符拎着死白鹭走到朱龄石面前。

“朱郎君这刚打的白鹭送你如何?”刘义符挑逗的看了朱龄石,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你。。。你!”朱龄石气得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兄长!兄长!原来你在这里啊,阿父让我找你好久了。”

一个长相和朱龄石有七八分神似的少年,快步从远处跑来,一样的浓眉阔面不同是,这位弟弟的左鼻翼处,有一颗明显的黑痣,脸上红璞璞的,喘着粗气。

“在下朱超石,沛郡沛县人,刚才兄长对刘郎君多有得罪还望海涵。”朱超石恭敬的作了个揖。

“刘郎君,之前吾武学不精在刘兄面前卖弄,多少有些贻笑大方了。”朱龄石见弟弟替自己告罪在先,也大大方方的认错了。

面对朱家兄弟诚恳的致歉态度,刘义符倒是也没多少火气了,连忙道:“哎呀,你们兄弟又何必如士人一样这般行礼呢,我可担待不起,大家都是将门子弟,别搞那么多繁文缛节了,如果二位不嫌弃寒舍僻陋,就请二位前去做客吧。”

朱超石脸上露出情急之色道:“可是,家父命我尽快把兄长带回训话,说他这几日有些过分顽劣了。。。”

“这是哪里话啊,在下与二位一见如故,就给个三分薄面可好?”

朱家兄弟实在是拗不过刘义符的热情,刘义符不由两兄弟继续推诿,直接把手搭上二人肩膀,连推带搡搂着二人就走,一众家仆小厮没办法也只有跟在后面。

刘家由于刘义符的爷爷刘翘当过郡功曹的原故,还是攒下了十几倾田产,郡功曹虽然只是吏员,但还是有很多门阀的旁支子弟,或次等士族担任过比如:会稽虞预、吴郡顾辟疆。

刘家堡哦不应该说是刘家院,除了那十几倾田,就剩下一个鸡圈和一座牛棚了,这还是母亲极力劝慰父亲后,不能拿田地和房子去抵押赌博的结果。中间低矮的一层平房除了住着刘裕、刘义符父子,还有老爹刘裕的两位兄弟:二弟刘道怜、三弟刘道规。

“哟车兵(刘义符的小字),带客人回来做客了!。”迎上来的是自己的三叔刘道规,如果说自己父亲是标准的武将脸,那三叔则是面白须长、俊逸倜傥,妥妥的是一幅儒将面孔了。

同时刘义符的母亲臧爱亲也从屋内走出,臧夫人年岁虽然刚过三十,但家中大小事务尽皆由她操办,所以本人脸上血色无多,眼角已经生了几根细纹,两鬓也挂了数缕银丝,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些站立不稳了,差点摔倒,刘义符连忙上去和三叔把母亲搀扶住。

在对家人介绍完朱家兄弟后,三叔拿出家中的仅有的几块熏脯,再宰杀了一只老母鸡,又拿出几壶醴酒来招待客人,由于三小孩皆未及冠故不能饮酒,所以只好把酒分给朱家的小厮和护卫喝了,三小孩则该用饮茶代替。

当刘义符问起朱家兄弟为何来京口时,朱超石道出了大概的来龙去脉:自从朱家最为依仗的靠山桓冲在太元九年病逝后,桓家内部互相争斗,桓温幼子桓玄虽得封南郡公坐镇江陵,但被朝廷委任的荆州刺史殷仲堪和雍州刺史杨佺期监视钳制,深感桓家可能要大厦将倾,于是朱家兄弟之父西阳太守朱绰让两儿子奔建康走走门路碰下运气,但是老大朱龄石玩心有点大,听说京口这边尚武好斗就一溜烟的撇下弟弟来京口了,不想在今日撞到了同样玩心很大的刘义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义符忽道:“三叔,可知我二叔身在何处?”

“哎,二哥取了家里的财帛,又不知到哪里去厮混了,说是村里的吴里正有桩大买卖要和他商议,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一股不详的念头,开始萦绕在刘义符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