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卞家遭了重大变故之后,卞龙不得不妥善处理了河北煤矿,回到万佛寺主持腾龙矿业公司正常营运工作。路娃子像走散了多年的忠实的狗重逢了主人,他又兴奋异常地回到万佛寺煤矿井下开卷扬机。近个把月以来,他不仅没有赌钱,而且,班也上的多,几乎没有休班。矿部发了工资,他就把七八千块钱交给夏玉兰替他保管着。夏玉兰年纪不大,却是路娃子最信得过的长辈。路娃子与文仕陟的儿媳妇关系发展很顺利,喜期越来越近,定在来年正月初六结婚。媒人就是砂坝坪开肉案子的杨红兴夫妇。路娃子还有一个愿望:在今年过春节时,他一定要搞个家庭影院起来,也好让他的瞎子父亲、哑巴妈过上幸福快乐的春节。只要买一台电视,一台影碟机,一台功放机和一套组合音箱也就是了,花不了几个钱的。卞总见路娃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打牌,也不旷工了,就赞扬他道:“文守成啊,人还是要找媳妇儿呀!你一有媳妇儿了,也肯挣钱了,也晓得珍惜钱了嘛!嗯,那女子我看见过的,还不错!结婚时一定通知卞叔来喝喜酒啊!——跟着我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路娃子嘿嘿傻笑,不好意思地说:“她原先的男人还不是在河北腾龙公司上过班的?井下片梆,塌断了腰,回家一年多就死了。”卞总笑道:“那一个不死,怎么会轮到你捡偌大个便宜?——该缘的嘛!”

国人的春节情结特别浓,农民工更是遍布五湖四海,于是,中国就出现了“春运”这一壮观奇景。为错开春运客流高峰,一进入腊月,外地来的矿工大部分都忙着提前告假赶车回家。稍迟几天,车站人山人海,却买不上票,那才叫急死人!砂坝坪那些用砂袋垒就的低矮小房屋挂着理发招牌却不会理发的年轻女子也都纷纷打道回府了。山村小镇上没有了平日的繁华景象,一下子就显得空旷起来。她们丢下的黑心棉被只好让那老鼠、野狗酣睡。大概是处于妒忌心理,老鼠将人家放在棉被下面的避孕套咬成碎丝儿以泄卫道士之愤!腾龙矿业公司鼓励矿工就在矿上过春节。愿上班的,年三十,大初一可以照常下井上班。春节期间,万佛寺煤矿并不放假,还有不少矿工舍不得花钱买“拥挤”,仍然留在矿上挣钱。矿部值班管事的仍然按部就班,打牌耍钱,说黄段子骂笑话,聊女人。大师傅在厨房里叮叮梆梆地忙着切菜烧饭,烧锅炉的满脸乌焦巴弓往锅炉里添煤,清洁工被寒风吹翘着屁股在打扫卫生。矿部日常工作井然有序。

路娃子的父母都是残疾人,瞎的瞎,哑的哑,路娃子从小像拖猪崽一般长大,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矿部对矿工的严格管理主要限制在强化劳动方面,至于上班以外的吃喝嫖赌则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矿老板、矿部管理人员、矿工只是玩的气派不同而已。路娃子除了在矿上一度被染上赌瘾而不能自拔以外,在其他方面几乎还没大手大脚花过钱。刚去河北腾龙公司,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顾后果),替卞龙冒险行事。事后,卞龙分两次一共给了他两万元钱。他姐夫杨红兴把他带回家,他把岌岌可危的土墙石板房修缮了一下,房上的石板换成了赭红色的陶瓦。哑巴穿着她儿子给她买的羽绒服,见人就咿哩哇啦地比划,夸耀她儿子的好孝敬。文德典不给人家算命查八字了,也不治小儿关煞了。每天吃了饭就坐在墙拐角处,一边听着儿子给他买的小收音机,一边晒太阳。村民见了,随口奉承道:“您老好福气,坐井观天晒太阳啊!”瞎子算命先生笑嘻嘻应酬道:“过誉过誉,没事了晒晒太阳,享天福呢!”遇上下雪天,他就歪在煤炉子边继续听刘兰芳的长篇评书《杨家将》。哑巴煮猪食,把豆腐干在灶洞柴火灰里煨得发面馍似的,塞在瞎子的手里。瞎子手一推一送,说“你自己吃啊”!哑巴抓住瞎子的手摸她肚子,哇哇叫唤,意思说自己已经吃一块了。瞎子就送进自己嘴里咀嚼着,陶醉的享受着幸福生活......

腊月二十八,太阳晒在阳坡,到处都是暖洋洋的,蓬蒿中的小鸟儿,跳跃飞窜,叽叽啁啁呼朋唤友,分享着啄食草籽或僵死虫子的快乐。村民放在崖檐坎里面的蜂箱在太阳光中晒暖和了,蜂儿嘤嘤嗡嗡地盘绕着,似乎在商量着来年的酿蜜规划。聪明得有些神灵的蜂儿很快发现了养蜂人给它们投放的白砂糖!偶尔从山洼里传来几声冲天炮儿的尖啸,那是小孩子以完成寒假作业为条件在父母手里换来的奖赏。

上午,刚过九点。路娃子用背篓背了一台“长虹”彩色电视机从蜈蚣岭羊肠小路上往回攀爬。背篓的底部放着一台影碟机和几十张云南山歌碟片。也有一些香港武打片,还夹带几张三级片儿。在这以前,路娃儿对这方面是不感兴趣的,甚至对那些搂抱做狎的男女嗤之以鼻。在姐姐姐夫的引介撮合下,自从与寡居在娘家的伍老二的妹子有过几次接触之后,路娃子对男女之事才有了深刻感受。他的瞎子父亲特别喜欢给人家唱丧鼓,所以对云南山歌也很着谜。哑巴在别人家看了几次武打功夫片,就每天下午天尚未落黑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了。夏天不挡人家风头,冬天不挤占人家火炉。哑巴母亲毕竟是智力不健全的人,肯定不懂得别人如何从内心厌恶她。路娃子其所以下决心要办一个家庭影院,一是为自己结婚增添喜庆气氛,另一方面还是考虑他母亲的因素居多。

一套组合音箱和一台功放机一时背不走,暂时还只得寄放在电器商店里。

路娃子背着长虹彩电攀爬在九弯十八拐的蜈蚣岭山路上,已累得汗流浃背。他就着路里侧岩石凳儿倚住背篓歇息,点燃一支香烟贪婪地吸了一口。随着烟雾的飘浮,脑子里筹划着婚事的铺排:厨师杂役,执事人等,都要在春节前躬请到位。正月初六这天,瞎父哑母要不要穿上唐装在宾客中显耀?到时新娘还带一个小女孩儿,除了要请男女傧相,还要不要再请一个保姆式的人陪伴小女孩儿?他不懂得这些“规矩”却又不愿意请教瞎子父亲。一门亲满门转,开亲了都是一家人。晚上再请姐夫杨红兴去商量一下伍老二,看看他们还有哪些要求。他大脑里正跳跃性没有连贯性联想翩翩时,后面赶上来两个陌生人向他问路。

“喂,老乡,你忙啊!”走在前面的男子递给他一支“钻石”牌香烟。“向你打听个人:你知道文守成在家吗?到他家还有多远?”

“啊?应该在家吧。你们,认识他?”他立刻警惕起来,却故作镇静。心里开始慌乱、紧张。

“你是?......”后面的男子气宇轩昂,一双充满睿智的眼睛炯炯有神。

路娃子忙避开那双令人生畏的眼睛,快速扫了一眼他刚接过的香烟。那是河北才创没几年的名牌香烟。他从十几岁就在河北腾龙矿业公司下煤窑长达六年,却从不认识这两个人。

“我是他叔叔,住在他坎上屋里。”他顺手指给陌生客人去他家的路。“喏,这不是?”他还特别提醒客人:文家有一只惯于下冷口的母花狗,因为它正护着一窝狗崽仔!“快到他家一二百米远,就喊他出来帮你们看狗!他昨晚还同我打了半夜麻将,这会儿说不定正睡懒觉呢。”

“那好,请你帮我们带带路吧!给你二十元钱。我们见着他了,再给你三十!”

“没事的,他家很好找。转过上边三四个‘之’字拐儿,就上了横砭子路,走十多分钟就望见他家竹园了。——我要去集镇上去请人修电视机,走的不是同一个方向呢!”他把故事编得滴水不漏。除隐瞒了他本人的真实情况以外,其余却句句属实!两个陌生客人向他道了谢,转身迅速往上攀爬。

走在后面的男子走有十几步了,又回头问:“喂,老乡,你那电视机好像还是新的呀!”

“正因为是新的我才要背下去找他们修呢!买回去只收得到‘麻子’却收不到‘人娃儿’呀?”

路娃子把背篓靠放稳妥,从背篓襻子中抽出身子,引颈踮脚,望着两个陌生人走远了,他凭借自小对这山的熟悉,钻进茅草坡里蛇一般溜跑了。

两个便衣警察很快找到了文守成家。

正如路上遇到要去集镇“修电视机”的那人所说,那只大花狗不吠不叫,“嗖!”箭一般向走在后边那人的脚后跟上射来。那人反应敏捷,身轻如燕。就地一扫堂腿,正中母花狗粗大的嘴筒。母花狗哀嚎着跑到山墙根下护住狗崽,极不甘心却显然是虚张声势的吠个不停。直到两个陌生客人进屋坐了下来,它还尾随而进,伺机报复。喉咙里发出低吼相威胁。

两个陌生人看不懂哑巴的手势“哑语”,只好同瞎子老人攀谈。文德典问:“你们找路娃子有啥好事?哦,你们与他一块儿下过煤窑的,是吧?路娃子在外交朋结友,义气得很呢!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他昨晚上好像说今早要去砂坝坪买电视机的。再不然,他有可能在他表姑家?他表姑家前不久才出过事的。要不,你去看看,就说家里来远客了!”他对哑巴比划着,哑巴连忙起身去夏玉兰家去找。瞎子继续与客人攀谈,“再过一个礼拜,初六就办喜事啦。不急不急,他一会儿就回来的。这么远道而来,眼看就过年呢!——消停玩到路娃子结婚后再回去。”

先前走在前边的那人正要拿出小本子来记什么,被那个高个子阻止了。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稍矮一点的那人点点头。他们虚虚实实应酬了几句就起身告辞:“大伯,不打扰了!我们是文守成在河北煤矿认识的朋友,来看看他,想邀他出去包个小煤窑干干。他若想干,只要能组织一班工人就行,投资的问题由我们解决。他回家了,您让他在家等着,过一天我们再来会他。”

瞎子老人很感动,儿子在外门面混大了,自己当然也很有面子。千恩万谢,说天底下竟还有这么重情义的人,居然千里迢迢来邀约朋友赚钱!告别瞎子老人,两位陌生客人立即从原路返回。当来到先前问路的地方,果然见路旁丢弃一台用橡皮胶带缚扎在背篓上的崭新的电视机。

目标出现了。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立即返回白沙县公安局。通过几年的调查,诸多线索表明,文守成对张兴元遇害案有重大嫌疑。尽管嫌疑人玩了金蝉脱壳计,但办案人员更增加了追逃缉凶的信心。他们请求白沙县公安局协助缉凶。

冷玉兵接到追缉任务后,感到非请求卞龙协助不可。因为嫌犯曾一直在卞龙煤矿开卷扬机。派出所一方面组织警力在全镇展开搜捕,各要路口过往车辆都在严查之中。另一方面,请求县公安局速即增派警力,加强巡逻。又通知腾龙矿业公司协助公安派出所展开搜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