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龟有龟路,鳖有鳖路。白进财的弟弟白进喜靠钻山林下套子,也赚了一些零花钱。还买了一辆摩托车,跑了一年多摩的,把个细皮嫩肉的媳妇儿也跑到手了。现在老婆也有了,儿子也有了,对什么也无所顾忌了。先是把存的一点钱缴了部分无计划外生育罚款,余下一万多块钱,以为拿到牌桌上作诱饵,钓几条小鱼以补缴计划外生育罚款的亏空。谁知他的手气霉,不仅把八成新的摩托车输掉了,还陷进去两万多块钱的赌债。出门下煤窑,是他唯一的选择。

去年秋天,夏玉兰腆着个大肚子来到白进喜家,作为大伯子哥哥,村支书恭贺了五百元喜礼。赞美他弟弟:“你厉害!亏你下得手。”玉兰红了脸给大伯子哥哥敬了双喜酒。过了十九天,玉兰又喜添贵子,白支书还是恭贺了五百元喜礼,陡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弥漫心间:他白家兄弟两人,一个发财不发人,田玉琴一连生了两个女孩儿,作为村干部,不得不让妻子做了绝育手术;一个发人不发财,白进喜没有白进财赚钱的门路广,只靠卖力气难以养家糊口,但夏玉兰一进白家的门就生出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儿子来!

夏玉兰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属于非法同居,又超前生了孩子,被列为重罚对象。根据当时的经济条件,超生罚款金额超过两千元就够重了。夏玉兰生育,属于多重违法,处罚当从重从严,两项合并罚款一万元,以儆效尤。后经白进财从中斡旋,结合白进喜家庭实际情况,计生办决定执行八千,但对外仍然宣称罚款一万。白进喜就给那慌不择路而奔世的孩子取名买娃儿,意即花钱买来的孩子。

减少了两千块钱罚款,夏玉兰和白进喜对哥哥白进财已经感激不尽了。

夏玉兰同村里其他人一样,对命运的认识总感到神秘莫测。对“命运是捉弄人的魔鬼”这个论断坚信不疑,对一个人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奈感到悲哀。但进而再想,走在茫茫人生路上,往前看,前边有人比她强;往后看,后边也有人还不如她。与她后边的人比较,她又有些欣慰了。

她刚记事的时候,家里穷的时常揭不开锅盖。母亲把她的一件破衣裳撕开,帮着嫂子晚上在煤油灯下把旧布片剪成椭圆或“心”形补屁股上的漏洞,她哭着睡着了,梦见自己有了新衣服,又笑醒了。九岁时,卞老师去她家动员其家长送她上扫盲班,母亲把二嫂穿小了的一件花格子尼上衣抽了腰给她穿去上学,为此事,白仁梅差点跟二哥离婚。还是母亲在二荒坡里拔了三天鱼腥草晒干卖了,扯了八尺灯芯绒还她,还请人给她说了一箩筐好话才平息了这场风波。后来,大哥在自家承包地里挖出了煤,她也沾了哥哥的福气。可是,树大招风,大哥的煤开不成了,整天乱事缠身,她在一旁也怄了不少闲气。

说句实心话,还是多亏了当村干部的大伯哥。他毕竟与白进喜是一母同胞,白进喜明里暗里都是沾了一些光的。上面来了救灾救济物资,大伯哥首先暗地里考虑了他们家之后,再公开考虑村里其他受灾特别严重的农户和原本生活特别难过的特困户。上面有了扶贫项目补贴,白进财也是先让白进喜写个“请求解决困难申请书”,再找些人在申请书空白处签字证明,白支书写上“情况属实,拟解决现金X X X元。盖上村委会公章就上报了。其他村民办事,开证明介绍信申请贷款申请批地基建猪栏厕所等杂事,盖一章,白支书要收五十元公章使用费。他说村里的公章属于公共“资源”,应当有偿使用,没有给少数人白用的道理。现在社会上有很多人不识好歹,以为村干部都是白给他服务的。求人办事,大大咧咧。说要盖个印章,就把一张纸单往白支书桌上一放就不管了。每遇这种人办这种事,白支书自然还是嘻嘻哈哈地说:“好说,好说!你放那儿就是,到时,弄好了我给你送去。”心里却说“上庙求神还得烧香呢,你等着吧!”有很多不开窍的老实人为“针尖儿”大的事跑无数趟,白支书告诉他:“如今各部门机构臃肿,办事反而不出效益了。你看,早就报上去了,到现在还没动静呢!等有机会了我再帮你问一下哈~嗷?”而白进喜办事则不用他自家操心。

这恩典,白进喜和夏玉兰自然是心中有数的。支书时常公务缠身,田玉琴不仅种了自家本就面积很宽的承包地,还占去了张混嘴儿的几亩承包田地。张混嘴儿自从跟卞龙一起出了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田玉琴又失了一个扎实劳力,她如何忙得过来?白进喜常主动过去帮几天。除此之外,他还有啥法子报答人家?送东西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他哥样样都不缺。你拿不出手,人家还不稀罕。

白进喜每次给哥嫂帮工种地,白支书下午回来,总要把夏玉兰和买娃儿接去,共享晚上那顿丰盛的晚餐。有时是夏玉兰背了买娃儿主动去厨房给田玉琴打下手。婆母也去帮着往灶洞里填火。白支书的酒差不多都是求他办事的人送的高档酒。但再好的酒,夏玉兰都不沾的。她不会喝烧酒,也不习惯喝啤酒。总感觉把啤酒倒在杯子里像马尿,喝到嘴里像潲水。乳制品有腥膻味,王老吉有药性味。白支书就从冰箱里给他拿健力宝,拿红牛,拿草莓汁。夏玉兰又说她不喝那些冷东西。白进财似乎有点秒懂,颠颠的去给她温热了拿来。其实,白进财还是会错了意,女人在哺乳期,她自己也弄不清哪几天该忌生冷。她只是不想给大伯子哥添这多麻烦。都是自家人,没必要那么客气。

吃饱喝足后,白支书指使田玉琴把冰箱里的卤菜或在砂坝坪超市才能买到的反节令时鲜菜装一方便袋,说是给母亲的,夏玉兰便不好拒绝。白支书骑摩托车把弟媳和买娃儿送到木材加工厂,再往前坡陡路窄,摩托去不了,让她自己走回去。只几十步的距离,转个弯就到了,夏玉兰就拒绝了大伯子哥的继续护送。白进财只好用车灯给她照着路,看着她上了房檐坎,再调转车头,把木材厂的工人叫一二个,回去陪白进喜搓几把麻将。

白进财的母亲七十多岁,虽然耳聋,但身体健旺。家中一般的活儿也还做得动。白支书从老宅搬进新屋,他一家几乎就占了两亩地,院坝宽展得像高尔夫球场。白支书政务繁忙,家里常常是冠盖相望,车马辐辏。可为“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母亲是清静惯了的,见了这人来人往的繁杂场面就头晕,她就一直跟老二白进喜过。白进喜在砂坝坪跑摩的的时候,她替二儿子煮饭、养猪、做家务。自去年接了儿媳妇儿,接着又添了孙子,老人又多了两项义务:给夏玉兰作伴和给孙孙做“保婆”。夏玉兰还是个孩子就做了孩子的妈妈。开头两个月,连给买娃儿的衣服都不会穿。好不容易把买娃儿的一只手穿进衣袖里,当给他穿另一只手时,先穿好的那只手又从衣袖里缩回来了。往往弄得她穿一早晨还穿不好孩子。姜还是老的辣,婆母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将买娃儿装扮得整整齐齐。孩子在奶奶怀里也不哭了。夏玉兰干脆将孩子塞进奶奶怀里,自己起身去忙轻的重的,冷的热的。

有时,借逗买娃儿之机,白进财有意无意试探一下弟媳的态度。玉兰既不是那种对任何人都随便的女人,但也不敢轻易得罪大伯子哥,每对大伯子哥的轻佻举动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她早就感觉到了白进财对她的企图。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她担心这种感觉迟早会变成事实。她心中一团乱麻。除了买娃儿以外,只要有任何人在场,白支书在弟媳面前显得格外端庄和严肃。俨然是一派长哥长嫂为父母的架势。说内心话,玉兰真的很怕他。对他总是敬而远之。每当随着环境的变化,她越发明显看到白进财对她的渴盼和暗示,有时甚至显出焦躁不安,急不可待的神色。他的眼睛看她,射出一种摄收魂魄的幽光,像是要穿透她身上的衣服,贪婪地要洞察她的裸体。随时都有可能像饿虎扑食一般扑向她。她必须小心应对。如果应对不当,因此得罪了对她有很多恩典的大伯子哥哥,实在是不合算的事。她是一只单纯、善良、幼稚,生活在梦中的羔羊。而白进却财凭他在风流场中的丰富经验,对自己投石问路的效果很是满意。他心里不免涌动一股激动的窃喜。接下来就可以迈开步子大胆前行了。

越是有一层亲情关系,越不至于引起别人的疑心。田玉琴对白进财严加防范。白支书在外忙事情几天才回去,她那双多疑却每次又捕捉不住任何蛛丝马迹的眼睛对他审视了又审视。然而,偷腥的高手总是不会在身上留下腥味的。更何况田玉琴只是一只光打呼噜却不毙鼠的猫!

白进财在外面偷了腥,回家故意问田玉琴:“你今天没在我身上发现点什么吗?譬如,衣服上是否沾有长头发?脸上有没有红唇印?”

“你少跟我涎皮赖脸的,迟早逮住了你的贼赃,就有你的好看!”

白进财嘴角飘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若有人引诱我,我就打电话向你求助!”

白进财似乎很有耐心,弟媳就像栽种在他家后院里的瓜果,迟早都是他的。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白支书懂得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凡事性急了,效果往往适得其反。自夏玉兰被白进喜领回家的那一天起,白进财就始终在等待机会,寻找机会。他坚信总有水到渠成的时候。

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来得特别突然。夏玉兰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那天,白支书去收修乡村道路集资款。母亲会小儿推拿,懂些用艾绒、胡椒裹婴儿肚脐治婴儿腹泻的小单方,今天正好被人请去看孩子去了。玉兰抱了买娃儿在看饭桌上一只苍蝇搓脚儿。

“买娃儿,来——,伯伯抱!”白进财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颤抖。他顺手把公文包挂在椅子靠背上,借故去搂抱玉兰怀里的买娃儿,手却故意去触碰弟媳的身体。玉兰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愤怒,她喘着粗气,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此时的她虽然很是气恼,却又不敢发作。平时的果敢和略有些泼辣的性子都被这种亲情关系噬蚀殆尽。她还在迟疑和犹豫,试图寻思一种柔和的方式来拒绝。她不知道在很多时候,过于犹豫,优柔寡断,迟早会给自己留下意想不到的麻烦。

“快让开,好生坐那边去,路娃子来了!”夏玉兰挤身到门口,抻抻被揉皱了的衣服,再往后拢了拢头发,抱着哭闹的买娃儿往外走。

白进财也只好跟在后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