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与李珍一路走到裕华纱厂门口,红梅拿出号牌,那守门的人让她进去了。李珍因为没有号牌被拦下来了。“她是与我一起的,只是工牌忘记带了。”“哪个晓得她是不是你一起的,厂子里这么多人。我认得完呀。”正在此时,那个招工的老板来了,见到红梅:“她们是我招来的人。”“哦,是张工头。晓得了。”
两个女子跟着他进了工厂大门。走过一条泥土的路,那车间在一片废墟边上,其间女工们三五成群地往里面走着。
“这是前几天的日本飞机轰炸了工厂的地方”“还好只是一栋办公楼,再偏点的话,我们的厂子都沒有了……”“这些房子被炸了,听说修建,我们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钱。”“这不就是抢人吗……”
听着前面的女工议论着。
到了织布车间,还没进去,老远就听见唏哩哗啦的轰鸣声。走到门口,那房里非常宽敞,一大片挨一挨二的机子正在织布,些许女工头上戴着白布帽子,身上系着白布围裙在机器之间手忙脚乱地穿梭着。那张工头走到里面,叫了一个中年妇女出来,把红梅与李珍交给她说:“她们就是跟你的学徒了。”又对红梅她俩说:“当学徒的三年中,你们的伙食住宿厂里包了。去嘛。”
跟着中年妇女往走:“我姓李。叫我李师傅。”“黎师傅。”“我姓李,叫我李师傅!”中年妇女大声吼道。“机房的声音太大,人说话都听不见的。上下班听那墙上的铃声响起就晓得了。”
于是两个女子跟着师傅跑了一上午。看师傅怎么操作。听到墙上的铃声响,顶班的人来了,这才出了车间,师傅带着她俩去食堂吃饭。伙食特别粗糙,就两勺米饭,一块泡萝卜。
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李珍急了,想到自己家里的兄弟妹妹,便问师傅:“今天听张工头说,我们当学徒的没有工钱?”“你们晓得这厂里唱的啥子不?”“不晓得。”
“当学徒得三年,三年满了也沒得钱。”“这啥子意思?”“我们当师傅的关了大半年的生白布了。厂子里没有钱。织的布都拿去做了军服支持军队打日本鬼子了。”“这样啊……每天有两勺饭吃都不错了。我们有几尺土白布,还要拿到市场去卖了养家糊口……”
忙碌了一天,两个女子才回到宿舍,这宿舍就是一排土屋,一间屋子里打了十几张地铺。
两个人挨着挤在一起。“我原来以为当工人有銭挣。还不如我在较场坝上摆个书摊。我还挣几个铜钱,帮我家里。”“你看这样,我在易家陪读也挣了些银洋,给你拿回去吧。”“这个啷个要得嘛。”“我反正就是一个人,这里不是有吃有住的吗。”“要不得,要不得。你还是各人把钱留着,这样嘛,实在需要的时候我找你借。”
第二日在车间,红梅与李珍被师傅安排去数纱棒,就是把滚动中的损坏了的缠纱的棍子重新换上。两人在轰轰滚动的机床边上来回地跑着。红梅那条粗大的辫子忽然从白布帽子里甩了出来。正遇上那个张工头来到车间。见了,一把抓住她的辫子,把她拖到了车间外面的通道上:“你这是找死呀……你死了倒不要紧哦,裹床草席拖到后山坡埋了……可是如果辫子甩到机器上,卡了机器影响生产,你知道这一台机器值多少钱吗……比你们的命都值钱。”
说完,把她的辫子从手中扔下来。这红梅被一阵粗暴之后,晕头转向的还没回应过来。“想要留住你这根辫子的话,我可以调节你去装卫生间……”说着向她靠拢过来,用手抚摸起她的后背来。此时红梅仿佛才回应过来似的,转身就是一巴掌打过去。“你敢打我。”正当他咆哮的时候,她冲到车间,抓起台子上的一把剪刀,“咔嚓”绞了自己的辫子。抓住那剪刀奔出去,向他舞了两下……听见动静,李珍与车间的女工人早已跑到过道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吓得那张工头转身就跑不见了。
“这个家伙就不是个东西……他不知欺负了我们好多姐妹……”“那之前的女子还为他流产过,他竟用木杠子硬生生将她肚子里的孩子压流产了……”“这种人,我们为什么不要求厂方开除他!”红梅说着,跑进车间里拉了电闸。轰一下生产车间熄了火。
“我们怎么办?”女工们围着红梅问。“怎么办,这个叫摆工。我之前在上海就听说过。”“罢工?”“现在我们一起去厂长办公室请愿,如果厂方不开除他,我们就不开工。”“这个月的白布厂里不发给我们怎么办?”“几丈白布,能饿死人吗。”“走,去厂长办公室。”一伙女工在红梅与李珍的发动下涌到了厂长办公室里。
刚才走到厂长办公室的楼下,只听见厂长办公室的窗户里传来留声机靡靡的声音:
夜上海夜上海,
你是一个不夜城。
华灯初上美女靓……
女工们拥到了楼上的过道中:“你们要干啥子?你们要干啥子……”一个妖冶的女人出来呵斥道。“她是老板的小秘。”一个女工大声说。“吸血鬼!”“打倒资本家!”红梅冲在前面举起拳头喊着。“打倒资本家!”。那女人见状咯噔咯噔跑过楼道进入厂长办公室:“不得了……”“什么事这么慌张!”那女人上去拿了留声机的针头。“有群女工冲上来了。”“车间的女工?”“是啥。”“停产了哦?”“可能是嘛。”“这个叫罢工。之前我们厂还在湖南的时候,就有过……”
厂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愣头青叫林华,连忙站起来跑出去一看,只见一群女工推搡着一个漂亮的女子朝这边过来,忽然觉得这个女子的面容很有些熟悉,但是一时地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车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派两个人到办公室我们谈谈。”“就你们两个去。”女工们推着红梅与李珍说。“好,我们进去谈,你们在这里等到。”女工们都站到楼道的栏杆边上。红梅与李珍进了厂长的办公室里。
“给她俩倒两杯水。”
那妖冶的女人拎着杯子倒水去了。
厂长的办公室很宽敞的,深绿色的地毯上铺着一张沙发,三个人分开坐在那里,红梅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们是认为车间的张工头欺负你们,还耍流氓……”“他不单是今天才对我们姐妹耍流氓,外面的姐妹被他欺负的人也有……”“我们要求开除他!”“开除?”“开除!”“既然是女工车间,为什么让男的来管理我们。”“那好,我把他开除了,你们自己选一个女的来管理。这个重要的了啥。”
忽然楼道里的女工们涌到门口说:“我们就选她们两个!”
谈判到最后,厂方开除了张工头。红梅被提升为车间的工头。
且说这个林华,送走了两个女工,所有的女工们都离开了,待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忽然想起来了;她不就是我们从上海来重庆的时候,那个与易家的少爷形影不离的女孩吗?当时见到她背后甩着一根粗大的黑辫儿……原来她不是易家的小姐呀……怎么又到这里当了女工。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张工头揪着她的辫儿拖着她出车间的场景。
却说这个林家,他们家之前是坐的易家的船一起来的重庆。到了重庆后,依然开纱厂。他们家也在北碚买了宅子,与那易家两隔壁的住着。这个林华,原是小妾所生,所以对穷人,并无多少仇视。再说自己今天不但解决了复工的事情,也忙了易家的人。心想什么时候有空再向那易家提及此事。又一想这女子被易家撵出来,说不定有什么缘由。也就放下了。
红梅带着女工们回到车间,没想到自己的再一次抗争又取得了胜利,女工们都视她为神:“之前无论工头怎么欺负我们,我们只晓得忍受,没想到你帮我们带了个好头。”“人就是这样,你不反抗他们就会步步逼近。”“今后我们都听你的。”“既然已经说好,我们还是先开工。以后要碰到啥子事情我们继续去争取。没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我们不干了。”“都听你的。”
周末的时候,红梅与李珍又到较场口附近的那个书店,她们希望碰到杨秀,果然她还真的在那里。见到她俩喜形于色的样子,那杨秀连忙招呼一起坐下来:“我知道你们今天会来,早不早地我就从学校出来到这里等着你们哩。我想听听你们工厂的事情。”“我们正是因为这个事情才到这里来找你的。”接下来红梅讲了厂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不晓得今后怎么做。”那杨秀听了之后说:“成立工会呀。组织起工人们成立自己的组织。向资本家争取到更多的利益。比如说,现在不发工资,实际上是变相的更大的剥削。”“什么叫剥削?”李珍问。“就是强行拿走属于你们的东西。”二人津津有味地听着杨秀的话,感觉茅塞顿开。
中午的时候,杨汉秀招待二人一块吃饭,临别时,送了一个小册子给红梅,并叮嘱:“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这个书你拿回去看,看了讲解给女工们听。她们会听你的。以后只要周末有空,我们就来这个书店见面。”
与杨汉秀分手之后,二人又回到李珍的家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红梅与李珍挤在一起,打开那个小册子:“共产党宣言”。“我不识字,你读给我听。”李珍说。“你不识字你还摆书摊?”“别人买书的人识字啥。”这一夜,红梅一边看一边向李珍讲解书中的意思。“这个书中的意思就是,我们穷人就是应该去争取自己的利益。”“还有就是我们不愿任人摆布。”“我之前在较场坝摆书摊的时候,这些道理也听到过,也知道有共产党的事情。难不成杨姐她是共产党?共产党是专门为穷人说话的。”“我们不是找到自己的目标了吗。”“跟着她干。你看我们在工厂,大家一起去,那老板不也是将张工头开除了吗。”“成立工会。让更多人参加。”
第二天一早,二人怀着期待的心情回到工厂。上班铃声响起前,红梅向大家说:“我是厂里指定的工头,但是我这个工头是邦大家说话的人。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向我说,我去向厂长说,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还有就是我们要有自己的组织,这个组织就是成立工人委员会。”“你就是我们的头。我们都听你的。”
不久,纱厂的工会成立了。
周末的时候,二人又去市区较场口的书店与杨汉秀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