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冬季的早晨,也快到春节了。黄各依然是早早起了床下楼整理药柜,师母做好了早饭等老师下楼,他们一起刚吃过早饭师母到楼上去拿钱说要到镇上买些过年的物品。黄名跟师对坐在八仙桌边,师傅教黄治上呼吸道感染的药方:
“陈皮三钱,大黄二钱、甘草三钱、金银花三钱...“
一个方子还没写完,就听见长长的空袭警报声响起;
“日本人的飞机来了。”
古道上有人喊。
黄师傅说着叫黄名赶快到八仙桌下躲一躲,师傅也到桌子底下躲了起来。只有师母,还在楼上。黄师傅也顾不得她了,抱着黄名在八仙桌下。
“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飞机是到城区去扔炸弹,我们这里是山,他们不会来。”
师傅安慰着黄名。黄名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院子门外的古道,他希望飞机赶快过去。他还是来江城后第一次躲空袭。
以往日本人的飞机黑压压一遍从江上飞过往市里涌去;今天那有的像迷失了方向一样,在江面往南转到山上来了。黑乎乎的炸弹滚落到山上轰轰的爆炸声,建筑物垮倒的燃烧声,震荡在这山林之中令人心惊胆战。后那山林有的开始燃烧起来。
黄名跟师傅躲在八仙桌子下面,忽然又听到一声巨响浓浓的烟笼罩了整个房间。黄师傅搂紧黄名。当浓烟慢慢退却之后,解警报的汽笛响起,黄师傅才拉着黄名从桌子下面出来。一看,这房子的二层全不见了,只剩下墙体的几个角落。黄师母也不翼而飞了,黄名在楼梯口看见师母的一只手臂,手指上还戴着结婚戒指。黄师傅与黄名伤心不已,之后安葬了死者。同时在那天,邻居周氏也被炸死了,草房更是被烧了个精光。那周二狗十岁的样儿,他比黄名小,个头也矮,可以说比同龄人他矮几公分,他跑到黄师傅家来,可怜巴巴地哭都哭不出来,可他很机灵,帮助黄师傅收拾残存的二层楼,他长得粗壮,一个人也能扛起一根倒下的木棒。黄师傅见他勤快还肯帮忙,又与黄名小不了多少,便留下了他,心想让他以后做些烧饭之类的活也行。于是黄名便有了一个兄弟,还好黄名从南京带过来的银洋没被炸飞,这些钱正好派上了用场,黄家也并不富裕,从南京带来的钱都用着买了这栋房子,而今只得拿黄名带来的钱重建了这房子的二层,还加了个阁楼,这二层的阁楼就让周二狗居住。白天他就到镇上卖菜或在家烧火煮饭,成了这家的一员,一日三餐也温饱无忧了。
住在一起久了,黄名也将周二狗当好朋友、好兄弟,除了干活有不同以外,二狗也像这黄家的孩子。
这一天黄师傅一大早将两个孩子叫了起来说要带他们到山下市区的药材市场去购药材,于是三人吃了早饭,各背一个大背篓往山下去了。走出黄葛古道,过了轮渡便进了市区的一个叫草药街的市场上,这市场就在江城市中区的一条巷子里,一间铺面接着一间铺面全是堆集的中草药材。虽是战争时期也人流拥挤,特别是各区县的人也来这里进货,街面上卖小吃的也有:
“醪糟汤圆!”
“葱油饼!”
叫卖声此起彼伏。
黄师傅还领他俩到摊位前买了两个香喷喷的葱油饼一人一个。又一边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地问价看货,慢慢三个人的背篓已经装满了,这才挤出那巷子往回走。
已到午饭时分了,师傅又领着两个孩子去下馆子,出了草药街便是正马路,路边有家叫丘二馆的馆子,黄师傅带他们进去,才坐下来还没点菜,忽然传来了
“鸣呜呜……”
空袭的警报恐怖地在城市上空回响。
”别慌,马路对面就是防空洞。”
那店小二对餐馆的人说。街上的人们便开始疯狂地乱跑起来,四面八方的人又涌向这一个防空洞;有的妇女还抱着娃娃,有的提着箱子、有的背着什么包袱,还有那些穿着时尚旗袍的年轻女子都往洞子里涌。
黄师傅他们算是进洞子早的人了,那丘二馆不就在防空洞对面吗。他们就在洞子的边上找了个地方蹲下来,身边还有那几背篓的中药材。那洞口呢今天仿佛人特别多,一直不断地往里边涌。那炸弹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响声,那些燃烧了的建筑物的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好像是华华公司被炸了。”
进洞的人在说。
“平时这洞子没有这么挤,打麻将的都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人多得透不过气了。”
有人抱怨说。
“下江的船到了码头,货船、客船都有到的,一进城不就遇见这躲飞机吗,洞子不挤才怪哩。”
听见人说下江的船到了,黄名心中有些激动,他是希望父亲也来了江城,心里盼望能早点和父亲见面哩。洞中人太过拥挤,他们的三个背篓中药早已化为人们脚下的垃圾了。
警报解除,黄师傅他们站在洞子边上自然很快挤出了洞口来到了街上。可不到一会那洞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往外涌,有的还被踩在了地上呼喊:
“救命!”
黄师傅带着俩孩子虽然早早挤了出洞口,只见洞口外有个妇女坐在一只木盆里大哭,有从洞里出来的人还指责她:
“你哭什么呢?”
“我的珠宝箱子挤不见了。”
“你没死都好哦。里面闷死的人多得是。”
黄师傅他们听了也停在门口看;
看见最后洞里的人竟是被拖出来的,有的已经没气了……
看着眼前的惨象,黄师傅哀叹不止,于是乎参与了救护。
这时候,红梅与李珍也恰好路过,见到人们正从防空洞里拖人说出来,也连忙去帮忙。见到一个妇女已经晕过去怀里还抱着孩子,几个上去抬起来,红梅将她怀里的孩子抱出来:“赶快做人工呼吸。”忽然见到杨汉秀也从洞口里跑出来喊道。“我哪懂得……”那杨汉秀扑上来:“将孩子放在地上。”人工呼吸后那孩子方才哇哇哭出声来。“娃儿他妈也还有点气息。”黄师傅喊道。红梅上去跟着学了人工呼吸,施救着。忙活了好一阵子,算是救活了这对母子。
后来大家坐下来喘口气。临分手,黄师傅告诉大家说:“我姓黄,黄桷垭的人,如果有机会上黄桷古道来耍。问中医馆就是。”见到黄名与周二狗。“这是你的两个孩子?”“也算是吧。他叫黄名,他叫周二狗。”“我们两个是裕华纱厂的工人。我邓叫红梅,她叫李珍。”“我叫杨汉秀,重庆大学的学生。”
与三个女子分手,黄师傅领着俩孩子走到一个街口转弯的地方,黄名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回过头看竟然是当年带他到江城来的王大生,见他满头大汗:
“是你?”
黄师傅有些惊诧地问。
“我们的船才到码头,我就想到你家去,可上了大街就听见警报响了,就是前面那个防空洞,我好不容易挤进去,里面人太多,空气都没有了,我出来后,看见里面拖了好多闷死的尸体出来。”……
“我们也从那洞子过来……”
那大亍仍是尘土和烟雾混合烧焦的建筑物的味道在空气弥漫。熙来攘往的人们仍是各就各位似的忙碌着。有一群民工就在他们旁边的被炸弹毁坏所剩无几的一个叫华公司的残垣断壁中清理起来。
走到附近的一个茶馆,黄师傅说进去坐一下,他知道王大生有消息告诉他。进了茶馆那大生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已经很急切要听他父亲消息的黄名;
“你就说吧,黄名也懂事了。”
那王大生才将黄名父亲在南京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他们,
“那报纸上没有说军火库是黄老师炸的,说是共产党干的。可黄老师亲口给我说是他干的,他熟悉军火库他在那里当过日人的翻译,黄老师是个真英雄。……”
“爹爹!”……
黄名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喊两声痛哭不止。这些年压在心头的思念,盼望成了一场空。
“我爹爹是英雄!我爹爹是英雄!”
只有黄名最清楚自己的父亲去干了什么,他知道父亲当时不跟他一同离开南京就是去替母亲报仇去了,是他炸的军火库,黄名是这么想的。父亲英雄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定位。
那王大生原本是来告诉黄师傅他们这件事的,从茶馆出来,他就要回船上去,黄师傅留他吃顿饭他推辞了;说早些回船上去,还要帮着装货。他之前被调去上海船上干了两年这才回到跑江城的船上。黄师傅自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过来发现黄名不见了。
黄名见师傅与王大学生说着父亲的事已悄悄跑出了茶馆,一个人发疯地向江边跑去。来到江边,看见那浩浩江水无情地从自己脚下流淌过,想想父亲深埋在这江水之中,他不禁跪着望江水磕头三回。平眺江面泪随江流.
黄师傅知道黄名跑后并不着急心想黄名定在江边。与王大生道别后领那周二狗到了附近罗汉寺庙买了些银币往江边而来果然不出他所料看见了黄名跪在那里。黄师傅也向江水三次磕头以示哀思,周二狗拿了一叠阴币给黄名自己也跟着往水下扔。那薄薄的黄纸一片一片随波起伏,黄名的视线跟随那纸片心中念道:
“爹爹你带着这些钱跟妈妈好好过日子。总有一天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回古道的路上黄名还天真地问师傅:
“爹爹他们能收到那些钱吗?“
“能”
见师傅这么说黄名似有些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