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讷发现自己被嘲笑了。
身边人说着陌生的语言，从他们的肢体动作和表情结构中看得出来，这些人似乎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他们在说什么？”肖讷问陆帆。
“他们认为东方没有真正的雕刻家，而那个位置是给世界雕刻之王的。”陆帆苦笑，却不得不把他听到的话，如实转述，因为隐瞒更算伤害。
呵。肖讷讽刺一笑。
他抬手就拎起那个半米见方的玻璃罩。
酒店大堂内的艺术心型，看似是一整片石膏，实际是由三四十个半米见方的石膏块构成，石膏块又以微微倾斜向前的角度，提供给观者以最佳欣赏站位。
玻璃罩是为了维持石膏的湿度和可雕刻性，暂且称呼这些石膏为“艺术签名”吧，中央的签名，正常难以接触，应该是做好之后摆上的，而中央位置并不是最核心，最核心该是“心尖”的位置，也就是整个艺术装置最下方，最明显的王者之位。
这就是此刻肖讷提起的玻璃罩之所在。
“先生。”那服务生没有太剧烈动作，只是抬手以示阻拦，“我劝您选择更靠后的、适合亚洲人的位置，一旦选在这里，如果您的技艺无法服众，您将声名狼藉。”
服务生说的虽然是英语，但这句根本不必翻译，肖讷从表情和神态就看得出其用意。
不就是小看东方出身的艺术家们。
肖讷用动作了回答，他从背包中掏出雕刻刀A，按着石膏就下了第一刀。
服务生见肖讷举动，脸上便生出怒气来，但无所谓，即便刻了，可以将之挪走。
肖讷刻下第二刀。
那个一直嘲笑肖讷的韩国人，号召大家来看这个不知羞耻的中国人——他听到了肖讷和陆帆讲中文。
肖讷刻下第三刀。
人群开始往这边汇聚，大家对于肖讷长相如此年轻，又如此胆大感觉吃惊。
肖讷刻下第四刀。
对于“东方人根本做不好现代艺术”这种老掉牙的议论声才从一些人口中冒出，他们才说完第一、二个单词，另外一些旁观者则根本不必等其说完，已经流露出“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表示赞同”的表情。
肖讷刻下第五刀。
他身后站了除陆帆外的第一个围观者。
第六刀。
肖讷下刀的速度开始加快，旁人眼中，他似乎正在迫不及待的完成这项注定会让他难堪的工作。
第七、八、九、十……
这时已有四五人站在肖讷身后，眼瞧着肖讷飞快下刀，而那一道道刻纹、一条条线条，把石膏之上分出了生命与非生命两部。
是的，活着的和死着的，现在肖讷背后看他创作的围观者，心头升起这样一种强烈感受，他看感觉到，肖讷手中雕刻刀过处，一部分被他刻画的部分，陡然活了，而另外一部分被他遗弃的石膏，则还是死物。
那创造生命的感觉如此奇特，以至于他们是被灵感击中了一样，停下脚步和口中的话，开始凝视这神奇的创作。
第十五刀……
那个韩国人也走到了肖讷身后，由于最后方的位置已经围了不少人，所以韩国人只能站在侧面，他仍带着嘲笑，说着“中国人没有艺术家，因为他们的文化禁锢了他们的灵魂”。
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是最重的，肖讷当然也只不懂韩语，但还是抬头瞧了他一眼。
那韩国人觉得肖讷目光很深刻，深刻的意思不是带着寒光或什么，而是似是在看没生命的东西一样，一眼宛如要望穿他的躯壳直至灵魂。
韩国人被这一眼望得噎了一下。
肖讷便继续低头用刀。
第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刀！完工。
二十刀过后。
肖讷顺手在下方画了一个“X”，由于懒得写全称，所以每次需要作品签名的地方，肖讷总是画个叉就完事，这在他来说，不是“艾克斯”，而是“西”。
而此刻，距离肖讷开始雕刻，也不过只有五六分钟，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却是一副极具意向特征与极简风格的神奇之作。
石膏上，一笔画出个简单心形，这是第一笔，而后开始围着心形去刻画那些人物，大概有十来个人物，围着心形左右排布。
这些人物也只用了一刀，如此简约风格，自然是分不出每个人的形象的，能认出是人物都说明雕刻者将人物形体掌握到了精髓。
然后接下来十八刀，都是在刻画表情，一刀一人，或者两刀一人，最多用的，是三刀一人，用一刀描绘的表情是冷淡不在乎，用两刀描绘的是轻视和等着看笑话，用三刀描绘出的表情就带着敌意、嘲笑与妄自尊大。
那服务生用了两刀，韩国人用了三刀，他们此刻都能在这块石膏上找到自己对应的形像特征，哪怕他们由于灵感低劣看不出来，其他人也会对照着那石膏像，给其以眼神提示：
朋友！你的形像入了雕刻了！
肖讷左右瞧瞧，收起雕刻刀，‘啪’一声把那为了保湿的玻璃罩子盖回原位，再左右挑衅似的望了一眼，便跟着陆帆去办入住了。
而这些莫名其妙充当了模特的旁观者则鸦雀无声，望向肖讷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没错，是敬畏。
肖讷过处，他们用敬畏目光注视着肖讷，不自觉让出一条通道来。
这种场景与情绪，肖讷除了那次在瑞丽时被认出是花苗寨守寨人身份外，还没有感受过。
那时候大家觉得他和蛊神有关。
现在呢？
“这些外国人还真是挺尊敬雕刻家的。”陆帆也觉这场景有点奇怪。
“是尊敬像我一样厉害的雕刻家。”肖讷说。
陆帆不禁笑了。
……
肖讷在签名装置上雕刻的照片和部分视频，以情报信息的方式，流入了九天使（Nine Angels）、怪谈报社（Strange Talk Newspaper，简称STN）、绿色三角洲（Green Delta）、黄印兄弟会（The Brotherhood of the Yellow Sign）等人类社会中较强大的调查员组织视线中。
他们开始疑惑于一件事。
肖讷是新罗马（NRO）的领袖么？
各种情报都显然，新罗马那位神秘的领袖会在这次威尼斯国际艺术节上出现，并带来他的“伟大计划”。
NRO一直以调查员组织的身份在行动，但他们对世界各个国家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很多调查员在与其接触时，觉得他们更像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恶魔祭祀团队，特别是他们掌握着一种神秘的“星之壳”，更是疑似恶魔造物。
所有怀疑都将在现在的威尼斯得到解答，由于兹事体大，四大调查员组织都派出了A级调查员，如果证实NRO的伟大计划确实与恶魔有关，那么他们将在威尼斯对NRO施以沉重打击。
一条来自九天使的传讯到达各调查员组织处：“肖不是NRO的首领，但他确实与恶魔有关。”
在纷繁复杂的信息与情报中，一个关于“有只疑似恶魔豢养的猫正在威尼斯游荡”的消息，被看见并忽略掉了。
在这些强大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A级调查员面前，一只恶魔养的猫，就像是一只耗子那样不起眼。
而成高远则在瑟瑟发抖，不是说到了国外生存环境会好一点么，那这些像是神一样可怕的人类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