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跨刀 (第二幕)

那柜子,是整间屋子,不对,整个儿家里最重的物件了。记得是清末的花样,搬来时左量右量都比屋门宽了不少,遂被父亲就地锯了两侧的镂空雕花,这才得以进得门来。想来若有那雕花,倒是显得跟着房间十分不相称了。

灰色的霉斑顺着柜后墙壁攀援而上,常常能闻见从那深处渗出经年的凄凉腥味。已是经年的老房间,我与姐姐住在这里,哥哥曾也在,只是他住进了丛林深处一处窄小的地下室,再没同我们见过。

窗框上挣扎着订上了一层薄膜,风想进,亦想带它一起走,可薄膜早已被铁钉紧紧按住,深深扎进身体里。隔绝外面,腐朽原在内里,破洞得门板上无人照顾,时不时半夜发出瘆人的咯咯声响。不知什么东西正中我的头顶,不甚疼,有些酥痒,四周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我伸手挠了挠,指甲缝里满是白色的粉末。是石膏,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我抬头看去,果然又脱落了一块,原来还不知像什么的东西,如今倒像是个小兽,又长又蓬松的尾向上扬起,脑袋向下,钻到了腋下,但一双霉菌筑成的眼睛却十分明亮。

狐。

眼神狡猾,却可惜缺少獠牙。

门板发出微微颤动,一双眼睛顺着推开的门缝向内张望着,笑眯眯得,“曼桢,我给你留了些饭,瞧,今天的粥极好的,熬得这样透。”

我把头别过去,由着她边说边进来。

“还生气呢。好了好了,快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再说,”她将碗筷放在床侧的小桌旁,一双眼睛时不时瞧瞧我,贼溜溜的,边说边从柜子里去出一沓衣裳“大小姐,跟我讲讲,你今儿怎么掉泥坑去的呀。”

我留神向柜子内望了望,没有什么狐狸,却不巧正与她对上了视线,倒像是我也在偷看她似的,有点窘,更别过了头去不理睬她。

“不说,不说就算了。咱们家曼桢是只小狐狸呦,藏着多少小心思呢,今儿是回小窝瞧那老狐狸去了,所以搞了一身泥。”说完,拿手点了点我的头,有点刺刺得,像打在头上的那片石膏一样。

我没有反应,她仍兴致不减,接着说,“那柜子里的东西,我是怕你会讲出去,所以,才不告诉你呢。”

我动了动耳朵,将头向她那侧转了转,余光中她的笑得有些憨,像个天真的孩子。“我还会告诉谁呢,你怕是又要骗我了。”

见我终于活动,她变更有了兴致,神情认真地望着我,将我转过来,“不骗你的,你不是问我那么多故事是哪来的吗,我终日里不出门,也没什么人来说话聊天,我的故事不都是......”她语气忽地放缓,向柜子的方向望过去。

我微微皱了皱眉,向她眼睛所指望过去,柜子仍旧幽幽开着一个缝隙,里面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狐狸也没有。

“那里面呢,是有什么东西的,我曾去过一次。记得那是,是我刚来的时候,那时你还和你妈住在西间。我夜里常常哭,哭着哭着就瞧见一个什么东西从那里头悄悄钻过去了,还听见彭地一声,那样真切一开始只当是我自己头昏了,哭累了就睡着了......”

她神情漠然,笑容慢慢暗淡下来,“半夜里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敲门,我醒了,我细听了听,倒不像是在敲门。像是在敲,柜子。”

我整个身体转向她,望着她的表情,“是哥再敲吗?”

“不是呀,你哥睡得正好,而且那声音不是在外面敲的,是柜子里的什么东西在敲。”

终于钻进来几缕暮夏的凉风,脖子上的薄汗被拂过,瞬间带走一些体温,使人打了个冷颤。“那柜子里是谁?”

“我也纳闷,一开始以为是老鼠什么得,可那声音那样有规律,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心跳随着她得节奏跳动得快了,我象被什么东西看着似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柜子内瞧着我们,搞得我有些不自在。

“我就离得近了些,果然是柜子里的声音。我大着胆子把那门拉了开,可是......空的。”

“空的?什么都没有吗?”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衣服什么得都在里面。”

“害,衣服不重要,你可有看了衣服堆里有没有?”

“都看了,没有,什么活得东西也没有。”

“那是什么在敲?”

“别急。我见什么都没有,就关上柜子转头刚要走,”她的手突然拍了拍床板,发出沉闷得声响,“咚-咚-咚-,那声音又来了。我没有再走,也没敢再动,就从那缝隙里向内窥看。原来如此啊。”

“是什么?”我急得摇了摇她的手。

“你还记得那柜子内除了衣裳还有什么吗?”

“被子?枕头?再不就是鞋?”

“不是,都不是。他与我同日进门的,是件古董,晚清流行的样式,繁花锦簇,那样华丽,可惜雕花没了,就剩下一个柜了。没想到,他外面那样华丽,里面竟然也有花,我那之前还无心去瞧它,原来是细细雕着得一只狐狸。”

彭-

很清楚的一声。从哪里发出来的不知,许是心跳,又或是,柜子。